恶乞相欺

梁宣冷冷瞧着他们，最初有些轻蔑，随即目光中露出笑意，甚至还咧了咧嘴。但是那笑也是掩不住轻蔑的。　　“你们想做什么？”　　小乞儿呵呵笑着，抱起胳膊，走到梁宣身边，绕着他转了几步，一眼瞥到他手中的包袱——那里面有热腾腾的肉包子和冷冰冰的馒头。　　　　“嗬！挺丰盛哪！居然还藏了硬货！”小乞儿说着，低头去嗅梁宣手中的包袱。“恩——真香啊！是从哪儿偷来的的？九里香的柜台吧？肉馅包？您可真厉害！”　　梁宣忍住气，道：“这是我用银子买的，不是偷的。”　　小乞儿“哦”的一声，叫道：“原来不是偷的！哈哈！原来不是偷的！这可真是笑话！你瞧瞧你这身打扮，再看看我们身上穿的，你觉得你说你买的，人家能信么？你们信么？”他问身旁那些小乞丐道。　　小乞丐们立刻遵从领头的示意，起了哄，大笑起来。　　　　梁宣不说话，将包袱揣回到胸前，望了他们一眼，却转身往回走。　　　　“站住。”一个小乞丐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裳，另一个小乞丐则站在他身前挡住去路。　　梁宣冷冷地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想干嘛？哼，没听方才老大说么？你的肉包子不错，拿来孝敬老大，白天的事情就可以概不计较。”拽住他衣裳的小乞丐趾高气扬的道。他一说话，鼻子里的鼻涕还抽抽噎噎的一吸。　　梁宣道：“那好。你们先松开我，我才能给你们。”　　　　小乞丐刚刚松开梁宣，他就好像离弦的箭一般，脚下生风，“足下春秋”当即发动，只听“哎哟”一声，梁宣面前那小乞丐已经被他推倒在一旁，转眼间人已经奔出去很远。　　小乞丐来不及反应，已经太迟。一众小乞丐全都一哄而上，追着梁宣就跑。那小乞儿“啪”的一声打在方才松手的小乞丐脸上，骂道：“混账！谁叫你松手的！不知道他会妖法吗？”　　“老大，我……我也是没想到这一层啊，谁想到刚松开手，他……他……他就窜了出去啊！”　　　　梁宣脚下如风，奔出去好远，一路又跳又跃，翻转腾挪，众乞丐在后头穷追不舍；正好夜市上一个卖茶叶蛋的人，端着一大盆水要泼出去，梁宣赶紧躬身，躲了过去，水却泼到了那些小乞丐身上，淋了个落汤鸡。乞丐们一时停住，后面的又撞到他们身上，一时之间乱成一团。夜市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议论纷纷。　　　　领头的那小乞儿个头虽小，却灵活机敏，他推开挤在一堆狼狈不堪的小乞丐们，骂了一句，飞起一脚，将地上一个破白菜帮子踢飞了；白菜帮子奔着梁宣去，梁宣只顾往前，哪里料得到后面？当下只觉得屁股上一痛，脚下一停，眼前砰的一声响，竟然撞在一个大汉身上。　　　　这大汉正扛着一捆甘蔗要卖，甘蔗撒了一地，梁宣的脚踩在甘蔗上直打滚，竟然几乎歪倒；身后的小乞丐这转眼间已经撵了上来，梁宣回头看，吃了一惊，连忙又运起脚下功夫，躲开那大汉的拳头，绕着他团团转了几圈，将大汉绕得晕头转向，拳头乱打，却每次都打在那些一个个赶上来的小乞丐们身上。　　　　小乞丐们气得大骂，梁宣人已经又往前跑了。这时候领头小乞儿灵机一动，喝命手下诸人拿了摊子前的包子、货物等等往梁宣身上砸，梁宣躲避不及，甚为狼狈。摊主哪里肯干？扯住乞丐们就要打，小乞儿叫道：“都是前面那小子！逮住他，大家赔你的东西！”　　摊主们一听，纷纷跑上去追梁宣，梁宣前面也有人往自己跑来。他腹背受敌，终于走不动了。脚下停住，眼看着大家逼近。　　　　小乞儿们将梁宣团团围住，梁宣擦了擦脸上的被砸中的脏污，凝神看着这些人一点点朝自己靠近。　　　　“跑啊，接着跑啊！”一个小乞丐喝道。　　“各位乞丐兄弟，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上午你大出风头，在我的地盘占尽便宜，现在我要你还回来！孩儿们，上！把他的包袱给我夺过来！”小乞儿高声吩咐道。　　他一声令下，众乞丐果然一窝蜂而上。　　　　梁宣慌忙将手里的包袱护住，但是险些被其中一个乞丐抢去。他一拳一个，打退了两个，身后忽然又被另一个抱住了脖子，往后倒去。情急之下，他将包袱塞到前胸衣服里，两手扳住那人的手，用劲一分，那乞丐就被他死死抓住了手腕。　　梁宣把心一横，扬起手臂，扯着小乞丐的胳膊就把他从后面摔到前面来。那小乞丐没料到他力气这么大，吃了一惊，但是已然来不及了，整个人头朝下，倒栽下来。“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乞丐见此情景，均大吃一惊。那领头小乞儿见状，忽然作惊恐的语气，跪在那躺倒地上的人身边大喊：“小五，小五你怎么了？”　　他接连喊了几遍，几个小乞丐纷纷围了上去，都不见动静，忽然小乞儿惊慌地道：“不好啦，打死人了！你这臭小子，打死人了！”　　围观的百姓一听死了人，纷纷也上去看，一时之间看到了，果然都一个个口中小声议论着“还真死了人。”　　“气都没了。”　　“那脸色成了那样儿！嘴唇也没了血色……”　　　　小乞丐们中有的竟然哭了起来，梁宣见此情景，心里一惊：他明明只是一摔，谁想摔出人命来！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油然而起，梁宣头脑里被惊恐和犹豫占据着。他居然打死了人！他这辈子还没杀过人呢！　　　　那小乞儿拨转开人群，指着梁宣叫道：“你打死了我兄弟！杀人偿命！我要拉你去见官！”　　梁宣两手攥成拳，向后倒退几步，心扑通扑通跳着，设想着各种可能的最坏的情况，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小乞丐们的动静。　　“孩儿们，上！”小乞儿一声叫喊，众乞丐们忽然一跃而起！梁宣心慌意乱，无暇他顾，以为他们因为死了弟兄，要拉自己去对簿公堂，心中慌乱，竟然毫无反应！　　小乞丐们闹着一哄而上，梁宣反应过来时候，已经被他们扑倒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领头小乞丐高喊一声“抄家伙！”，他们纷纷从身上掏出一根木棍来，拿着武器果然有了底气，他们把梁宣压在身下，两个小乞丐一边一个按住他的胳膊，另外两个按住他的两条腿，狠狠用棍棒教训了一番。　　　　梁宣叫道：“各位兄弟！不要动手！我打死了人，我跟你们走就是！是我的不对！”　　众小乞丐正拳打脚踢，听到这一句话，一时之间忽然都停住了，大家面面相觑，忽然都爆发出一阵哄笑。　　梁宣正觉得不解，只见那领头小乞儿走到他跟前，得意洋洋地道：“好兄弟，果然义气，你来看看，我身后这人是谁？”　　他背后闪出一人，那人鼻子抽抽噎噎，擦了擦鼻涕，对他鬼鬼的笑了笑。梁宣呆住了：这人正是方才被他“打死”的那个！　　　　领头小乞儿笑道：“饶你多厉害，见了大爷我也要折你半条命！若不是我这小五子装死是一绝，怎能骗得了你？”　　他被算计了，心中又气又急。但是他已经丧失了主动，这会子被乞丐们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能一声不吭。　　他忽然一惊，感觉胸前油腻腻一片，一阵肉香飘在耳畔。　　不好！他的包袱放在前胸，已经被这些小乞丐压烂了！　　　　小乞丐们又棍棒打下来，梁宣身子弯成个弓形，屈起来，伸手到胸前一摸，感觉热乎乎，黏巴巴的，那包子果然已经完全被挤碎，糊在胸上。　　他心中大痛，此时身上各处都棍棒相向，但是心中更加凄凉痛苦！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梁宣将头缩起来，护着头，任那些小乞丐们欺凌，一声不吭。　　　　小乞丐们越打越带劲，越打越眼红，正在兴奋头上，忽然有一根竹竿平平伸出来，挡在梁宣身上，将那些木棍统统拦住。小乞丐们一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脖子花头发的婆婆，穿一件又大又脏的袍子，手中持着这只竹竿看着他们。　　　　这婆婆正是白天所见的那个女乞丐。　　　　“臭婆娘，你疯了么？”小乞儿不悦地道。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也不嫌害臊么？”女乞丐冷冷地道。　　“你管这么多？老不死的，再多嘴连你一起收拾了！”　　　　女乞丐那迷离的眼睛忽然睁开来，里面精光一闪，只见她微微笑道：“那你们就试试。”　　　　女乞丐这一笑不打紧，最前面面对着她的那几个小乞丐忽然觉得身子有些软，看人两眼发晕，当即眨眨眼，一个哆嗦，转眼间，那竹竿已经翻转起来，上下左右，闪电般地各处击打了一下，众乞丐们都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道从竹竿上送过来，他们手中的木棍竟然握不住，转眼之间纷纷飞了出去。　　小乞丐们都吓得呆了，领头的那个又叫道：“都……都傻了么？快给我上啊！”语气中发抖，显然已经带上了惧意。　　　　小乞丐们一听，有几个胆大的就大喝一声，冲了上去。女乞丐闪身避开，那些乞丐连她的身子都摸不到，只觉得像个幽灵一般；她却一个转身，两臂左右拂了一下，就有两人飞了出去，直摔出去老远。　　后面一个乞丐往前扑过去，扑到她身上，身后一箍，却吃了一惊，这老太婆的腰身竟然细的差不多碗口粗细！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叫了出来：“鬼啊！”往外跑了。　　　　小乞儿们都吓了一跳，那女乞丐往前走一步，他们纷纷往后退三步。领头的那小乞儿战战兢兢地，口中说不成话。　　女乞丐忽然娇笑道：“怎么样？你们来收拾收拾我吧，我老太婆乐意之至，求之不得呢！”声音竟然娇媚非常，但是苍老之处不减七八十老太婆，听来令人作呕。　　小乞儿惊慌地道：“罢了……今日……今日遇到高人了！兄弟们，见好就收！咱们撤！”他挥了挥衣袖，小乞丐们纷纷一溜烟跟着跑了。　　女乞丐轻蔑“哼”了一声，随手一挥，那小乞儿忽然“啊呀”一声飞了出去，众人看时，他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叫苦不迭。　　“见好就收，你走吧！”女乞丐大声道，送给他们一串娇笑，笑得乞丐们后背上麻嗖嗖的直起鸡皮疙瘩，扶起领头的，灰溜溜地走了。　　　　梁宣躺在地上，支着半个身子，身上疼痛不已，却坐不起来。那女乞丐走过来，站在他脚边，冷冷地道：“怎么？连站起来都这样困难么？”　　梁宣一听，当即要站起来道谢，但是身子一晃，竟然颤颤巍巍站不稳当。幸而那女乞丐扶了他一把，梁宣勉强站住，对她拱了拱手，道：“多谢前辈搭救，前辈原来是高人，晚辈失敬了。”　　女乞丐淡淡地道：“你不用谢我。白天你打抱不平，救了我，也算还了你的情。”她顿一顿，忽然两眼不满地瞪着梁宣：“但是方才你这小子实在让人生气！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这些小乞丐欺负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梁宣脸上一红，苦涩一笑，道：“技不如人，他们人多势众，晚辈也……也没有办法……”　　女乞丐冷哼一声，见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胸前的包子烂成一滩糊在那里，皱了皱眉，忽然转身道：“你跟我来。”　　梁宣不解地问道：“做什么？”　　女乞丐回头瞪了他一眼：“多话。叫你跟你就跟。”　　　　※※※※※　　　　梁宣跟着女乞丐一直走，才知道她居然要帮自己买饭吃。　　　　这女乞丐看着衣着寒酸如乞丐，但是却惊人的挥金如土。她一身脏破的袍子拖在地上，径直就进了洛阳最富丽堂皇的酒楼“一品楼”，她往那里一站，还没有坐下，店小二就点头哈腰地上来行礼。　　女乞丐只说：“上午的菜，一样来一个，再将你们店里其他的招牌菜加上，与我打个包袱带走。”　　那店小二答应着去了，很快饭菜都打好了包袱，女乞丐点点头，伸手就从袍袖中拿出一枚金叶子来。看得梁宣目瞪口呆：这样一枚金叶子据他所知少说也有三千两的价值！　　女乞丐却摇摇头，拿了一壶酒，道：“不用找了。”就领着梁宣从一品楼里出来了。　　　　梁宣默默跟在她后面，拿着那些“一品楼”的招牌名菜，只觉得香味扑鼻，与方才的包子相比简直远胜三千。女乞丐在前面走着，也不说话。梁宣终于忍不住了。　　“前辈……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我还要回……”　　“去哪儿？当然是去万象塔。”　　梁宣吃了一惊：“前辈怎么知道我跟闻琴的住处？”　　女乞丐头也不回地道：“多话。”　　　　走到钟楼，这里是洛阳的古城楼，唐时所建，神都旧迹，高大雄伟。月色之下，那钟楼上已是荒凉无人，枯草丛生，寒风中瑟瑟发抖。　　城楼前一棵栗树，叶落满枝，地上风起，一片片落叶枯枝随风而动，肃杀之极。　　　　梁宣默然走着，忽然从后方两旁一边闪出一个人来，他心里一惊，往两边看了看，这转眼之间，又有两个人一左一右从后方赶上来，这些人越来越多，最后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梁宣细端详他们的穿着，只见来人俱是黑衣黑帽，看来竟然甚为熟悉。　　但是女乞丐却依然悠然前行，恍若未觉。梁宣心中越来越紧张，意识到又有一场什么事情将发生了。正在想的时候，女乞丐突然停住脚。不动了。　　　　后方传来一个低沉闷然的声音：“惑心娘子果然是见过大世面之人，不愧为血昆仑的一流好手。想不到我圣门这么多人在此，娘子居然不为所动，依旧步履潇洒。”　　梁宣一听“圣门”两个字，心中已经恍然惊觉：怪道他觉得这些人打扮熟悉，因为他们正是逍遥门中之人！那女乞丐原来叫“惑心娘子”，而且是血昆仑中的高手！　　只听惑心娘子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东海灵夔，你从扬州就一直苦苦追寻我的踪迹，如今到了洛阳，想不到你还是要抓我。”　　　　梁宣往身后看去，吃了一惊，只见身后这人，身形中等，壮硕异常，宽肩宽腰，臂膀粗壮如柱，腰腿也粗笨，整个人就如同一块巨石放在地上般；但是奇怪的是却只有一只腿，一手拄着一根粗苯光滑的铁杖。　　梁宣心道：“这人外号‘东海灵夔’，传说‘夔一足’，乃是东海的灵兽，这人叫这外号，原来也是‘一足’。”　　　　只听东海灵夔道：“不敢。老夔怎敢抓娘子？一来逍遥门与血昆仑本无冤仇，老夔身为逍遥门佳期宫的人，没必要惹着一身麻烦；二来老夔一直以礼相待，这一路娘子扪心问问，有多少次明明有机会可以伤到娘子，但是老夔都甘愿放弃了？只要娘子肯听一听劝，随老夔去见宫主，宫主思念娘子，师徒之谊，拳拳可感，还望娘子顾及宫主之心，见她一面。我们这些佳期宫的人，也就不用再一直缠着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