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云中雁头发散乱,浑身发颤,口中言语不清不楚,一双眼珠白得发亮,死死盯着闻琴。喃喃只是念着:“夫人,夫人,是你,是你!啊,你还是这样年轻貌美,是你!每到十五月圆之夜,你就来了,我又做梦了,啊!”  梁宣赶紧挡在闻琴身前,大声道:“前辈,你醒醒吧!这是我琴儿,可不是你的什么夫人!”    云中雁站在对面,不见了闻琴,忽然迈开脚步,眉头皱起,往两旁看着:“夫人?你在何处?方才我还见你……”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梁宣的肩膀扳住,伸直脖子往后看,果然看见了闻琴。欢喜地大叫道:“啊!夫人,原来你在这里!夫人,今夜月光如此好,你还记得那年咱们初识么,也是这一个十五,五月十五……”  梁宣和闻琴一呆:“原来这云中雁和夫人初见的日子就是五月十五,怪道他方才对这个日期这么敏感。”    梁宣伸手将云中雁的手按住,但是云中雁力气奇大,哪里搬得开?梁宣急道:“云中雁!你看清楚这是谁!我是谁!快清醒,不要疯了!”  “宣哥,他走火入魔了……”闻琴从后面提醒道。  云中雁双眼迷茫,忽然之间目光聚焦到梁宣身上,定定瞧着他,目光中闪出凶狠的神色:“啊!是你,冯守正!你这奸贼!枉为崆峒派名门,居然侮辱我爱妻,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你偿命!”他说着,飞起一掌,就往梁宣胸前打过来。    梁宣哪里料得到这一突变?慌忙闪避,但是依然太迟,云中雁一掌已经蹭过他的胸膛,拍到他肩膀上。梁宣大叫一声,往后退去。云中雁练功走火入魔,武功却丝毫不乱,说话间又朝着梁宣攻过来。梁宣哪里敢接招?他只会那一套“足下春秋”,当下便不自觉施展开来。    梁宣足尖翘起,快步窜出去,大喊道:“琴儿快上来!”他用“足下春秋”绕着闻琴转了一圈,闻琴赶紧趁势跳到他背上。梁宣将真气下沉至足尖,背紧了闻琴,刚要起步。身子却被拉住,闻琴一声惊叫喊了出来:“他……他拽住我的衣裳啦!”  梁宣吃了一惊,身子往前窜,但是却几乎动不了几步。身后云中雁狞笑道:“嘿嘿,冯老贼,看你往哪儿走!这三十年来我日思夜想报仇,等的就是这一刻!”    梁宣心下一慌,脚步翻转,忽然往后走,这却在云中雁意料所不及了;云中雁“咦”的一声喊出来,梁宣已经回转身,头对着他的头重重碰了一下,云中雁“呀”的叫出来,捂着额头退后,梁宣趁机向相反的方向移动,两人之中“呲啦”一声响,只见闻琴淡紫色的衣裙被拉开来,扯成了长长的一条;  云中雁趁机抓住这一长条,但是梁宣已经绕着云中雁转了好几圈:他没有时间计算步数,情急之下只得用这最熟的一招“绕圈”,本来是要将对方绕晕,然后再行逃脱;但是此时自己身后拖了一根长长的布条,宛如生了尾巴,甩也甩不脱,挣也挣不断,转眼之间转了好几圈;    就在此时,闻琴突然从后背挺直身子,两手拽住裙子上的布条用力一扯,那布条生生地断了,梁宣赶忙撒开腿就跑;这“足下春秋”本来就是逃命奔亡的功夫,用在此时恰到好处。  云中雁虽然武功厉害,但是走火入魔之际,用的却都是平常路子,远非他平日所用武功,更似乎全然不认识这“足下春秋”是自己的武功似的,轻功竟然也忘了,一招一式像极了剑招,可是他却并没有剑。但是他脚下动作也很迅速,几乎是梁宣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一面手上不停挥来挥去,但没有兵刃无法施展。    梁宣背着闻琴往出跑了几步,突然计算出错,走失一步,“呀”的一声叫出来,冷汗直冒,耳边闻琴紧接着一挥手,大叫道:“往左三步!”梁宣立即反应过来,立即往左走三步,避开了云中雁。  “往右一步!”  梁宣又往右跨一步,再次避了开去。  “前面!”  “对角走四步!”  他就这样听着闻琴的指挥,按照九宫步的步法走起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将云中雁绕得团团转,每次云中雁都只差一点,但是每次却总是抓不到。    云中雁却渐渐冷静下来,眼神痴痴呆呆,忽然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自下而上;梁宣被他这一声“喝”震得腹中震荡,内息不稳,足上又走得极快,竟然乱了步伐。  闻琴在梁宣背上大叫道:“宣哥,错了错了!”但是已然迟了,梁宣计算错了步数,被云中雁逮了个正对脸,一下子被扫到,两个人一齐跌到地上。    闻琴滚到远处,梁宣落在地上,还没爬起来,云中雁已经走到跟前。闻琴惊呼一声,梁宣已经被云中雁举了起来,他瘦瘦的身形,但是举起梁宣这样一个高个子却是丝毫不吃力;  梁宣惊慌之中,觉得体内小腹那一道半真气忽然反复震荡,不禁腹中大痛,与此同时,云中雁手掌之上却好像有千万条小虫一齐从他手掌中爬出来钻进自己身上一样,转眼之间那些小虫一齐往自己腹中钻了进去。    梁宣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招数?糟糕,是杀招么!”他心中自知没有命可活,索性闭上眼,停止挣扎,一心求死;但是奇就奇在这一平静,那小虫却都恍然间消失了一般,背上的蠕动之感顿时没有了,与此同时云中雁在下面却叫了一声,一把将梁宣抛了出去。  梁宣再次被甩出去老远,滚了几滚。闻琴赶过去,将他扶着,一抬头之间,只见云中雁脸皮泛白得可怕,面色惊恐,胸口不停地喘,指着梁宣叫道:“冯老贼!你学的如此阴毒下作的武功,我云中雁今天不杀了你,就跟你同归于尽!”    梁宣和闻琴大惊,爬起来往后倒退,但是云中雁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轻功,一跃而起,双掌连环,自空中拍出,梁宣这一下是再也无可避了!    梁宣正要闭上眼受死,瞬息之间,只听啪的一声响,身旁一个人影闪出,那人出掌已经与云中雁对上了。梁宣转头一看,这两人已经缠斗开来,救自己的人上身壮伟如牛,双腿纤细如竹,正是那“大漠孤云”赫连璧。  赫连璧双掌运起,上上下下,迷幻如影,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将云中雁整个罩在掌影之中。  梁宣和闻琴这才喘口气,站起身来,身旁一个老者已经将他们扶住,和善的道:“小兄弟,没有伤到吧?”    梁宣转头看去,这人正是那彭城员外孟光祖,梁宣心中略定了定,他对这老者颇有好感,恭声道:“多谢员外和赫连前辈相助……”  孟光祖愣了一下,道:“你认得我跟赫连兄?”  梁宣苦笑:“一言难尽。”  眼前云中雁与赫连璧还在打斗,只见赫连璧身前掌风越来越盛,泼泼洒洒,竟然将地上的黄沙都吹了起来,他将黄沙运于掌风之中,团团转转,沙沙作响;    云中雁眼神逐渐清明,露出戒备之色,忽然大喝一声,随手从身旁草丛中抽出一茎野草,直戳沙团正中;但听得沙声四起,云中雁糊里糊涂之中,以草茎作剑,居然撩拨开了飞沙的掌风,但是随即一层又一层的飞沙从地上挂起来,云中雁的草茎被飞沙卷成了一个棒,密密实实的缠了一圈。    云中雁叫一声“散!”,手腕持住草茎,猛然一震,戳向沙阵,黄沙漫漫顿时全都被大乱,云中雁用力一震之下,群沙飞起,向四周扩散,梁宣等人连忙低首掩面,但觉黄沙簌簌落了一身。  就在这沙声之中,只听赫连璧忽然趁势破沙阵而出,一掌拍出,云中雁被黄沙所迷,眼见掌风而至,情急之下,忽然“呸”的一声,吐了口口水!    这一招大出赫连璧意料之外,那口水沾上沙,立即将沙子裹挟,沙阵被口水覆盖急剧落下,随即不攻而破;而赫连璧也慌忙躲避这口水之围,一时收掌,那云中雁趁机从掌影中飞身而出,冲天而起,翻了几翻,远远平飘出去,宛若鬼魅一般。    他这一飞出神入化,转眼之间已经出去几丈。孟光祖和赫连璧同时惊呼出来,大声叫道:“穿云无影!”  云中雁立在当地,背对月光,身子却晃了晃,哇的口吐出一口鲜血,指着赫连璧道:“飞沙无影手……”说着,身子一软,居然倒地不起。    梁宣猛然一惊,喊了出来。孟光祖低声道:“小兄弟莫急,云中雁无大碍,他练功走火入魔而已。”梁宣这才心中略定,忽然之间又惊觉:“我怎么对这人竟然起了关心?”  他与云中雁相处数月,竟然渐渐生了感情,以至于竟然为他的生死担忧。当即心中一震:“他是逍遥门的人!我至死也要与他为敌!梁宣啊梁宣,你好糊涂!”    赫连璧从远处走过来,声音黯哑地道:“云中雁走火入魔,自己元气大伤,已不用我等操心。”  孟光祖道:“他若一开始不用崆峒派剑法,而用这一招轻功,只怕飞沙阵也困不住他。”  赫连璧点点头,叹道:“久闻云中雁轻功卓绝,如今一见,‘穿云无影’当真名不虚传了!只怕也只有我血昆仑的惑心娘子可以与之比比。”  他说罢,戒备地盯着梁宣和李闻琴,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怎的会跟云中雁走在一起?是受他挟持么?我听他方才一直喊这小姑娘‘夫人’,可真是奇怪……”    梁宣忍住疼痛,刚要开口,闻琴却早已经道:“我们是表兄妹二人,莱州人氏,这是我表哥梁山,小女姓林,我们二人本来皆是父母双亡,寄居在舅父家中,外出游玩,却被这恶贼遇到;这……这恶贼将我们劫了,说是要我表哥当他徒弟,要我当他……当他夫人,真真卑鄙无耻!两位大侠救了我们兄妹二人,真正是感激不尽!”    梁宣一呆,愣愣地看着闻琴,想不到她转眼之间就编出一个谎话来。他心中恍然明白:“是了,我与琴儿的身世经历事关逍遥门及碧水剑,琴儿曾叮嘱说在遇到泰山掌门之前,千万不能随便告于外人。”想到这里,眼看闻琴一边说着话,一边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一亮,但是随即就展现出哀戚之色,居然还掉下几滴泪来。    赫连璧又问道:“怎的我方才听云中雁喊这少年‘冯恶贼’?敢是有什么出入么?”  梁宣心中一慌,不知如何解释,只听闻琴淡淡地道:“这无耻之人走火入魔之中,将表哥误当做什么姓冯之人,我们二人也是不知。”  孟光祖道:“赫连兄久居西域,不知此事。江湖上传言,云中雁入逍遥门之前是崆峒派人,他与崆峒派掌门冯守正道长结了仇,但是具体是何过节却无从得知。”    只听赫连璧突然又问道:“怪道我方才见这位少年脚下步伐奇特,难道是云中雁的独门轻功‘足下春秋’?”梁宣和闻琴点点头,更加坐实了闻琴的话“所言非虚”。  孟光祖叹道:“也是可怜之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位小友,我孟某人也是如此遭际!”  梁宣见他面色感伤,顿时想到他也是被逍遥门逼迫面临绝境,不禁真的露出相惜之感。也悲从中来,眼圈一红。  赫连璧却无动于衷,漠然看着这一切,道:“孟兄要仗义救人,在下不便多管。”说着,他便转身,往云中雁身旁走去。  云中雁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梁宣看他走过去,心中忽然一动,叫道:“赫连前辈,不要伤他!”    赫连璧停下脚步,有些疑心地看着他,道:“小兄弟,你还对他有情有义?”  梁宣心中一慌,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如何对答,孟光祖道:“云中雁既然曾传授这小兄弟独门轻功,那么小兄弟和他一定有师徒之谊,关心一下,想来也情有可原。小兄弟,你放心,云中雁乃逍遥门中之人,我们……我们也不敢轻动的。”  梁宣低声道:“员外错了,我……我不是他的徒弟,我这功夫,是他……是他逼我学得,我就是死也不会与逍遥门的人有什么牵连的。”说到后来最后一句话,语气激动,一时之间气血上涌,竟然头昏起来。  孟光祖看着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闻琴道:“表哥你现在此歇一歇,我去拿咱们的包袱。”说完,她径自走了。    梁宣心中奇怪:“琴儿怎的还要拿什么包袱?”看着她往火堆走,心中忽地一跳:“是了!碧水剑还忘在那里!我居然没有想起!”他脸上顿时出了冷汗,想到自己一时之间疏忽大意,与云中雁相斗之时,连拄杖都扔在了一边,那碧水剑还在里面!  也亏得闻琴心细,想起来,而且她没有提那拄杖,也是怕引起这两人的怀疑。一时之间,他越发觉得闻琴心中思量深沉。不禁叫道:“琴儿,等我一下,我也去!”    他起身走过去,路过云中雁旁边,但见他还躺在地上,后背朝上。料想这姿势定然十分难受,而赫连璧却冷漠地站在他身前,只是已经望向远处的树林,不知在想什么。  梁宣心中一动,停下脚步,蹲下身来,往怀中一摸,摸出那两个鸟蛋来,随手就放在云中雁身旁。  梁宣站起身来,那赫连璧已经回转身,两只细长的眼睛还是盯着自己充满戒备,其中疑窦更甚。    梁宣心中一跳,暗想:“此人疑心深重,还是少理他为妙。”朝他微微一点头,便赶紧往前走,但是没走几步,身后风声微动,那赫连璧却如鬼魅般跟上来,梁宣感觉有人在自己后背推了一下,但觉一股力道从后背透心而入,他浑身气血翻腾,顿时天旋地转,一个跟头翻了过去,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    彭城为江苏古镇名城,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官宦渊源深厚。  昔年彭城有一进士,家财万贯。进士家有一私园,名“蔽珍园”,取“敝帚自珍”之意。虽为“敝帚”,然而其珍奇诡怪,富丽堂皇,自不待言。    蔽珍园中修有一湖,湖中植遍植荷花,四周亭台楼阁环绕,名之曰“残荷听雨”阁,乃晚唐李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之诗意。这一“残荷听雨阁”,却是将蔽珍园分为了一南一北、一前一后两个园子。从园中的湖水引出各脉活水,导引入各小园。  后园的位置最为幽静,有东厢和西厢两个小园,但是却彼此隔开,前后开有两个小月洞门。入夜之后,两门各自关闭,园中之人就如同被幽囚起来一般,因此又名之为“囚园”。  彭城人都知道,蔽珍园如今是员外孟光祖大人的府邸。    蔽珍园来了两个新客人。  那是孟员外打猎回来,从外面带来的两个少年男女。梁宣和闻琴奔波至此,却被孟员外接待。在这蔽珍园中养伤。孟光祖对二人呵护备至,不仅让其住进了囚园,且衣食住行皆与府上少爷、小姐无异。    梁宣对此受宠若惊,但是闻琴却心存狐疑。养伤半月有余,梁宣身体在渐渐恢复。他经过孟光祖的疗伤,体内接受了他两道真气,对此甚为感激。孟光祖提出,他跟闻琴可以随自己一同去扬州祭祖。孟光祖的老母最喜女孩,一心要见见闻琴。之后他便会送他们北上泰山。  闻琴却踌躇。最近已经跟梁宣商量了一番,打算直接北上,不去扬州。梁宣以为闻琴纯粹多心了。孟员外对他们这样好,怎么会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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