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照片里的周诚就站在天.安.门的正前方，据说是和他的父亲周山一起合的照。当时他们父子俩正好去潘家园淘些古玩，顺道去天.安.门广场周围附近的景点一游。　　　　黎杨壮大胆子再往照片那儿一看，证明自己刚才没看花眼。果然，当黎杨还在世为人时，压根就看不出里面的玄机，等她不再是人时，自然而来就看出了往日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照片里的鬼影。　　　　照片统共就十张，背景拍的无非就是一些天.安.门广场升旗的盛况以及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的场景，此时此刻，这些曾经在黎杨眼中高大雄伟的建筑物全都变了样，无端变成了巨型的棺材与墓碑，就连那根旗杆也变成了一柱高香！　　　　更可怕的是，父子俩的背后直直地站了一缕鬼影，整张脸十分诡异，完全变了形，只一眼就吓住了黎杨。那鬼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阳间，就连她都感到惊讶。那抹鬼影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先是出现在右下角的角落里，逐渐演变成步步逼近，最后，竟直接站在俩人后背的中央，大有探出鬼手伸向他们二人之意。　　　　虽然只是几张照片，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生生地透着一股寒意。黎杨再注目着照片里多出来的鬼影时，她仿佛看到了那鬼影正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此时，已经快要接近中元节的午夜十一点，黎杨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周围总会有几只孤魂野鬼从她身边绕过，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许是他们生前死相凄惨，连死后的样子都是十分渗人的。黎杨吓得缩了缩脖子，往道路一旁的店铺退去。　　　　因是中元节的缘故，这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歇业，大雾弥漫，灯光折射，像极了恐怖片里拍的黄泉路，阴森可怕。放眼望去，竟然还有一家店铺仍亮着灯。　　　　黎杨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去。　　　　那是一家专门做传统油纸伞的老店，黎杨生前也偶尔从这里街道路过，只是从来不曾进来过。今天难得来一趟，就顺道一探究竟。只见里面的装修十分古朴，全是木质的家具，有点像以前上个世纪居住的老房子。刚迈进厅堂里面，抬头一看，就能看到上方距离地面两米半左右的地方悬挂了许多已经制作好的精美油纸伞，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显得特别的迷人。　　　　厅堂的正前方坐着一位穿着藏蓝色衣服的老人，头戴着厚厚的帽子，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旁边的柜子上摆放着一台明亮的台灯，在灯光的照耀下，老人正认真地握着手中的毛笔在纸伞上绘画花纹。　　　　如此工艺，黎杨有些看呆了，不知不觉竟站在原地许久，等她缓过神来，老人手中的荷花竟已成型，栩栩如生，犹如真的荷花跃然纸上。　　　　本地的油纸伞一直是一项历史久远的传统手艺活，可追溯到五代十国时期，后来抵制日货之运动中，F市的市民更是把本地生产的油纸伞称为“国伞”。眼前的这家伞店也不知道在这里开了多久，似乎从黎杨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这位老人在接手管事。　　　　黎杨占着自己是只鬼，反正别人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更是肆无忌惮地住准备上前头看纸伞的绘画过程。可就在她正要靠近老人时，无形之中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挡了回来，她诧异，反复试了几次，终究是失败，不仅如此，她的魂魄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会有阵阵疼意往全身袭来。　　　　黎杨将目光停留在油纸伞上面，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归结到这把油纸伞上面。老人常说油纸伞有驱鬼辟邪的作用，现在看来，这句话是对的。如今的她已经被划分到驱鬼的那一部分去了，就算黎杨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法靠近一寸。她只不过是想看一眼伞上的荷花，就连这点小小的奢望也被阻挡。　　　　每每想到她其实已经死了，黎杨就分外难过，再加上刚才照片里的鬼影的事情，她更是为周诚的安危感到担忧。明明喜欢的人就在那儿，可是阴阳相隔，她又该何去何从？她不甘心，她心怀怨恨，要不是红衣杀人魔，这个月末她就能以提前到大学的名义到Z市见周诚本人一眼。　　　　世上痴男怨女何其多，就连黎杨也是其中之一，她被相思之苦时刻折磨着，这世上还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让她肝肠寸断，每时每刻惦记着，只要一想到今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周诚，实现不了曾经的约定，眼角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她蹲下身来，怀抱住自己的手臂，发出阵阵呜咽声。　　　　“好端端地，哭什么。”原本十分安静的厅堂，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黎杨惊愕，寻声抬头，第一眼就看向了老人所在的方向，是老人在说话吗？　　　　“你是在好奇我为什么能看见你吗？”老人抬头，提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两眼直勾勾地看向黎杨所在的方向。　　　　“你，不可能啊……”黎杨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以此表示自己的惊讶。　　　　“我认得你，你是黎家的女儿。”老人放下手中的毛笔，从后面那儿找来了一张竹凳子安放在自己的身侧，用手指了指，示意黎杨坐下。　　　　黎杨畏惧地看了一眼油纸伞的方向，面露忧色。老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的油纸伞合上，放在一旁的柜台上。黎杨感觉那股力量像是消失了一般，她能顺利地走到老人身边，往凳子上一坐。　　　　“看样子，你离世也刚不久，可曾回去看家里人一眼？”老人前脚刚放下伞，复又着手弄起脚边的竹条，开始重复他熟练已久的动作。黎杨坐在一旁，歪着脑袋端详老人的侧颜，他长得很慈祥，虽然声音有些沙哑，但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黎杨闻言，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忍不住伸出手试图碰了碰老人的胳膊，没有预期地从他身上穿过，而是真真实实地碰到了老人的身体，这让黎杨怪不好意思起来，又往回缩了缩手。　　　　老人看着黎杨一脸疑惑的表情，反倒一笑，紧接着，他伸出食指往黎杨的眉心一点，随后，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仅仅是指尖轻轻一点，他便从黎杨生前残留的记忆中，看到了她是如何被人残忍杀害而亡，他侧眸不语，不禁在心中哀叹凶手是如此的残暴。　　　　老人复又问起黎杨的生辰八字，黎杨尽数其详，老人掐着手指头细算起来，念道:“时辰已了。”　　　　“鬼门要关了，你能呆在阳间的日子怕是为时不多了。”老人停下手中的活儿，低声叹了一口气。　　　　鬼门关？岂不是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黎杨心慌，心愿未了，又如何能一走了之？她猜这位老人定是有着天大的本事，才能看到她，碰到她。她心中还念叨着一个很重要的人，便跪了老人的面前一脸恳求道:“既然你能看到我，碰到我，今日与你相遇，必是缘分，想必你也是位得道高人，我能否恳请求帮我了却一桩心事，否则我万万不能离开阳间。”　　　　话语还未说话，黎杨早就泪流满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得楚楚动人。老人见状终究是禁不住黎杨的苦苦哀求，只让黎杨道出她心中的夙愿。　　　　黎杨抽噎着将手中的照片递给老人查看，道出自己心中的不甘与担忧。老人也看到那抹鬼影，眉眼一动，怕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你说的这鬼怪，我自是识得，果然命里注定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但我最后还是好心奉劝你一句，若是选择了这条路，你以后怕是再也难入轮回之道，我且问你，这么做值得吗？”老人再次看向黎杨的双眼，确认她是认真的，果不其然，黎杨破涕为笑，感激地朝老人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罢了，罢了，谁叫老头我认栽了呢。”整个厅堂一直回响着老人的哀叹声，他站了起来，往身后的房间走去。方久，老人提了一块四方形的东西出来，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黑布，右手边还提着一把油纸伞。黎杨也站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老人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老人将手里的油纸伞缓慢撑开，之后又将黑布小心翼翼拆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黑色的印章，大约拳头那么大，四周围绕着一圈若隐若现的黑气。　　　　老人将印章盖在油纸伞上，奇怪的是，它不需要印泥就能直接在伞上印上一个字，透着鲜明的红迹。黎杨上前仔细一看，那分明写着是一个“冥”字。老人又叫黎杨伸出右手，朝她掌心也盖了同样一个印迹，手心一阵刺痛，未了，印迹就消失了。　　　　“拿着吧，这东西还给你了。”老人将伞递给黎杨，黎杨双手接过，抱在怀中，一脸纳闷地看着老人。“还”？她什么时候给过老人油纸伞？虽她心中有无数疑惑，可老人家也不像是会跟她解释的模样。她低头看怀中的纸伞，反而这回，它倒不像刚才那把油纸伞那样有着抗拒黎杨的力量，反而有种将黎杨保护起来的感觉。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先谢谢你了，若是还有来生，我定会还你的恩情的。”黎杨再次感激得落下眼泪，冲他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已然泪光闪烁。　　　　“先别谢我，这印迹刻上之后，你就相当于被流放在外的孤魂野鬼，地府是不承认你的存在，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收你了。”老人从脖子处取下一条链子，挂在黎杨的脖颈处。“这东西我保管了这么多年，赶紧拿走。”　　　　黎杨低头一看，链子由麻绳精心编织而成的，下方还挂着一个木头坠子，上面雕刻着一张很狰狞的脸，不确定是不是人脸还是其他东西，总之是张着大口，像咆哮又像吞噬，说不出的古怪。　　　　“这是？”黎杨想要询问这是何物，这时老人已经催促她赶紧离开。　　　　黎杨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老人，刚跨出大门，就看见外面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动。而在那个方向的尽头，正是青铜大门敞开，两旁俨然站着牛头马面，鬼魂正一个个排着队伍往里走，不消多久，大街上连一个鬼影都不复存在。　　　　身后，老人站在门内，伫立遥望黎杨远去的身影，许久，他终是道了一句:“福焉，祸焉，皆看你的造化了，老头我终于可以走咯。”　　　　老人抚了抚胡子，眉眼带笑，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他挥一挥衣袖，身影消散而逝。　　　　当前方青铜门关上的那一刻，正好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阴间大门彻底关闭。　　　　黎杨追了上去查看，那儿压根就没有青铜门留下的痕迹。当她再回头看油纸伞铺时，昏黄的灯光已然暗去，就连那些木门也变得破败不堪，像是荒废了许久的遗迹，哪还有刚才黎杨看到的那副样子。　　　　黎杨很快就从惊讶中回过神，这世上怪事本就多了去，就连她都已成了鬼魂之说，更何况老人的存在。不管老人是人是鬼，她都心存感激。　　　　夜深人静，黎杨踏上了通往Z市的征途，当她离开古月村的那一刻，命运就注定了一生不再平凡。　　　　黎杨望着天上那轮透着红色的月亮，心中更加坚定了她要寻找周诚的决心，不管前途如何，她都要实现她心中期盼已久的愿望。　　　　周诚，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