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关雎仙宫后的那一座山上,每到这个日暖风和的季节,风信子便会漫山开遍。听说这些风信子,都是远古上神楚琰收尽不周山的游魂,将其超生成花种,播在这山土下。    玄姬想来,那楚琰上神真是功德无量。    “一眼望去,是不是看不到边?”千尘站在她身旁,悠悠然摇着扇子。    玄姬的确望不尽这片花海,她道:“想不到不周山中竟有如此盛景。”    “我自认为这世上没有看不厌的风景,封禅山上的一草一木也好看,可我从小生活在那里,已经觉得厌烦。不过这片花海似有神力,好想一辈子看下去。”她本是由心而发,有感而出,却不料说完最后一句话,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微妙,好似在暗示千尘什么。    此下千尘浅笑:“又不是不可。”    她由衷地笑了,不过这个笑容逐渐转淡,因为,她不知为何在此刻想起了一件事。    满山风信子悠悠点头,枝叶翩翩。    她想起,自己活不过七万岁。    而自己,已经六万多岁了。    一万年,对神仙来说转瞬即逝。    想到此,她还是不能陪这个人看尽繁花。    千尘看她红了眼眶,轻问她:“怎么了?”    她突然转身狠狠抱住他,千尘显然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动作,却下意识揽住她。  “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以后羽化了,你一定要把我葬在这里。”她想,这也许是两全的办法。    良久,他才回答:“好。”    玄姬与他在此地待了许久,她的伤情也逐渐复为平静,回到关雎仙宫时已又是一副人见人笑的模样。    不过,并不是说在看见扶葵的时候,她也会笑。    她正坐在绿绮轩中的秋千上,手中拿着本小人书。扶葵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她好像已打算离开不周山,轩门外正是她从秋山带过来的仙娥。    玄姬晃动着秋千,不想留意她。    扶葵还是走了过来,她脸上没有一声笑意,由之替代的是寡淡之情。    “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已经被羞辱到这番田地,还来找我?”玄姬不免觉得这个女人心智有问题。    “我的确狼狈,不过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儿罢了。”扶葵的声音略微有些阴冷,玄姬冷哼一声:“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赶紧滚。”    扶葵没有放弃:“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晋怀是谁,不过,你不想知道千尘为什么要帮你解咒吗?”    玄姬这才放下她手中的书本。这原是她的秘密,扶葵是从何得知的?    扶葵幽幽然续道:“因为晋怀,便是因为同样的禁咒而死。”    这原本是春日,却因为扶葵的一席话,让园中变得萧瑟。    玄姬心里波澜起伏,表面却一派冷静,道:“你怎么知道?”    “你若不信,大可亲自问千尘,问他这是不是真的。我与他待在一起的日子比你久,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晋怀死后的七万年,他未曾真正看过其他女子。你于他无恩,与他无爱,就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帮你到这个地步吗?”这世间有些东西,是避不开的。例如扶葵此番话夹杂的利剑,玄姬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的。    玄姬已有些按捺不住,手死死攥着秋千上的藤绳。    “他也说过,他此生,只会娶晋怀。我想你若要长久留在此处,不可能以你魔族公主的身份吧。”她说完,已达到自己的目的,转身幽幽然离去。    扶葵离开不周山,临行时不免还是带着怨恨的眼神,她的仙娥问她:“殿下,我们是回九重天,还是回秋山?”    “不,去风陵地宫。我有份礼,要亲自送给苏烨。”    扶葵离去后,玄姬将她说的那些话细细想了许久,她努力使自己不要被迁怒,不要被左右。    如此,她调节了一会儿,私想,她不用如此扭捏,直接问千尘便可。    但至晚宴时,她还是未能将此事启齿。千尘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最爱吃的西湖醋鱼都没夹,问道:“你心情不好?”    玄姬松了口气,将碗筷放在桌上,心平气和道:“今日扶葵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一番话,那些话惹得我十分不快。”    “她说了什么?”千尘将净白的瓷碗嘭地一声搁在桌上,因为这个声响,殿内都有些寂静。    未几,玄姬才续道:“她说了什么不重要。我只是想问你,千尘,你究竟有没有娶我的打算?”她本不想开口说这句话,因是女子,才不好问这种话。    殿内有几束微光映落在千尘的脸上,可晨光之下,他脸上只有道不明的漠然。  玄姬深吸了口气,又问:“还有,她,是怎么死的?”    “你关心的事太多了。”很简单的一句话。    玄姬知道,她绝对不能提起晋怀的死因,因那是千尘心里的一根不能触碰的丝弦。谁若轻易一碰,便会激起他心中的海啸。    “我……我知道了。”她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一时失态,跑了出去。    千尘没有挽留她,独坐在殿中。    蓦地,夏夏才缓步进殿,启声道:“君上……”    千尘别过眼,他现在需要的只是安静。    玄姬以为自己会哭个三天三夜,却没想到自己在一气之下跑回封禅山后,由悲转怒。    山中开得正好的矢车菊被她全部扯了个干净,丢了满满一个山坡。还觉得不解气,想去把梵云种的湘妃竹给砍了。    “你怎么一回来就要把整座山给拆了?”玄司是在山中散心的时候碰见的她。    玄姬一甩手把长剑插进山土里,自己一脸丧气地背倚斑竹而坐。    玄司见状不对,走过去坐在她身旁,道:“你和千尘吵架了?”    玄姬这才跟玄司交代了她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    “天呐,最开始我们听说苏烨要娶你,还以为是闲人造的谣……现下你,是如何争得过一个死人?”玄司以为每个人的情路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顺,可自己妹妹的路,忒曲折离奇了些。    “我不是想争,我是气。”她第一气的是,自己对千尘其实并无别的吸引力,就是因为有禁咒在身,他恐怕对这个禁咒有阴影,下意识想救她罢了。第二气的就是,千尘完全没有放下晋怀,已经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即便她死了,他也要把身旁的位置悬空着。    “小姬,我想,你暂且不要过于烦恼。千尘,也有可能只是你的过路人。我说句公道话,他如此记挂一个死人,痴心可见。对于你,他帮到这地步,已是仁义尽至,他唯一错的,便是没有告诉你晋怀的事,把你搞得这般伤情。”玄司尽量保持客观。    玄姬顿了顿,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    见她慢慢顿悟,玄司才续道:“我想你这阵子也没有功夫想这个事儿,你离开后,离若海出现了海患。”    “什么?!”玄姬给她写过信,可在回信里,玄司根本没有提这些。    “你别担心,问题暂且不大。”玄司那时未告诉玄姬魔族中出现的忧患,其实也是墨夷修和自己父君的意思。    总归不过是想着她七万年的劫数将至,念她能过得愉悦些罢了。    虽然玄司这样说,结果当晚魔宫内还是出了事儿。    是老魔君,他老人家已是日薄西山,在天君未出世时,他已先存于四海八荒。虽然神仙妖魔羽化那日说来遥遥无期,但对于老魔君却不远了。    夜晚,含章殿内,沉天同玄姬她们几个一直守在老魔君身边。    “祖父的身子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玄姬见幔帐内的老魔君睡得很是不安稳,自己的声音便收得很小,生怕惊扰了他。    沉天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殿,听闻玄姬的话,道:“生死的事罢了。这药你施法让它温着,若夜里祖父醒了,便将此药给祖父服下。”    玄姬没想到老魔君已开始服用这些东西了。    “沉天,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小姬便可。”玄司轻声道。    沉天这几日不仅要同自己父君和小叔一起查明离若海海患的根源,还得分神照顾老魔君,的确有些心力憔悴,道:“那好。这里就交给你们。”    语毕,他便小心地出了含章殿。    几只明烛将殿内照得通明,玄姬与玄司跪在殿中,纤弱的两只身影落在垂挂的红缦纱上。    玄司忽握住了玄姬的手,道:“沉天说得没错,生死的事罢了,不要看得太重。”    玄姬轻声一笑:“你别担心了。等到了劫数来临的那日,我倒没什么,就怕你们一个个儿哭成泪人儿,把封禅山给淹了。”    玄司眼中本包了泪,听闻她的话却被逗笑:“想得倒美。”    可玄司清楚,她剩下的岁月甚至不到一万年。    未几,含章殿中安静了一会儿,玄姬道:“姐,我困了,能不能靠着你睡会儿?”    “好。”    她将头枕在玄司肩上,闭眼,进入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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