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

元始天尊负手而立，转过身来时，他的脸和玄姬想得一模一样，垂绅正笏，凛不可犯。　　　　“你这禁咒是何时有的？”元始天尊是第二次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个禁咒。　　　　“打出生便有了。”玄姬记得她出生时，她父君原本很是高兴的，直到他看见她后颈的禁咒。　　　　元始天尊沉思了一会儿，嘴中小声自语：“不一样，不一样。”　　　　随后取出一张灵符递与玄姬：“你将此符浸于水中，日饮三次，看看能不能解咒吧。”　　　　他话中的无奈，玄姬不是听不出。可但凡有一丝希望，她现在都会狠狠抓住。　　　　玄姬接过灵符，知道这位连天君都不敢轻易开罪的人，出自他手的东西一定珍稀无比：“那我便是，欠天尊一个人情了。”　　　　“不算你欠的，是他欠的。”不知为何，元始天尊的神情到这一刻都未舒展过。　　　　他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秋堂。玄姬被搞得有些云里雾里，千尘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在意这些。　　　　“我们这就走了？”玄姬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嗯，走之前向佛祖求个愿吧。”他当真跪下，对着佛祖虔诚地许愿。　　　　她同他一起跪下，却未同他一样求愿，只偏头看着他。　　　　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　　　　安谧的一刻，玄姬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堂中的佛神，好像回应了千尘的愿望。可细细一看，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塑，一直都俨然不动。　　　　“怎么了？”千尘睁眼时，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　　　　“没，”她转头，续道：“我只是在想，万一我真的在七万岁羽化了怎么办？”　　　　他抚上她的头，道：“不用想，有的时候，活着也是种折磨。”　　　　“呀，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玄姬笑了笑，二人沉默了片刻，千尘又转头看她，像是要许诺什么：“真走到那天，我会好好陪着你。”　　　　她想，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这句话。　　　　“你放心好啦，我化成灰都会认得你的。不过，我们现在是要打道回府吗？感觉没出来玩多久诶。”玄姬和他出来，前前后后不过十日。　　　　“你想回去？我原是想带你去不周山的。”千尘也在想，他好像有一万年没有回不周山了。　　　　“不周山？”玄姬知道那是天族下界最是圣明的神山，听千尘这样说，她更是问他：“天君竟将不周山交给你？”　　　　“天呐，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把不周山交给太子，反而交给了你？”玄姬顺势攀上他的臂膀，很是自然。　　　　二人徒步离开上白寺，千尘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脑子里尽装一些我的风月之事，却不知我当年也是颇受父君青睐。”　　　　“啧啧，那你为何没有成为太子？”　　　　“少说话，多吃饭。”　　　　二人有说有笑，好似已忘了禁咒一事。他们离开后，元始天尊久久无法展眉，弟子问起，他也只是玄妙地答道：“劫数，劫数啊。”　　　　不周山离溧海王都还是挺远，一路上千尘这个贵公子又不肯下馆子，顿顿让玄姬做饭，一月余，玄姬的厨艺大有长进。　　　　她想，到了不周山便好了，她可知道千尘不同于尹姜，身边是缺不得宫娥伺候的。　　　　到了不周山的关雎仙宫后，守在宫里的小仙们纷纷出来应接他们家神君，玄姬看看了面前从矮至高站着的五个式灵：一只巴掌大小的玉蟾蜍，一只修成人形，但未隐去尾巴的玉兔，还有一只跟她一样也修成人形未隐去九条尾巴的九尾狐。剩下的两个双胞胎，是萝卜精。　　　　她是第一次见到，萝卜也是可以修成精的。　　　　察觉到她异样眼光的双胞胎，知道她误会了什么，齐口同声道：“我们是人参。”　　　　玄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君上，你都一万多年没有回来了。”说话的正是那只玉兔绥卿。　　　　“是呀，我们五个成日待在不周山，好无趣。”小狐狸夏夏搭在绥卿的肩上，对着千尘巧笑倩兮。　　　　那只玉蟾蜍还不能说话，踩在夏夏的裙上蹦跳。　　　　“天宫事务繁杂，我也是这段日子才得了空。”他说得如此温和，玄姬看他很是重视他们。　　　　“这位女君是？”绥卿注意到一直未说话的玄姬，方才她们只顾得上自家神君，反而冷落了她。　　　　玄姬已经做好了被千尘隆重介绍的准备，她想，千尘会情意深长地对他们说：这是魔族惊才绝艳的二公主，也是你们未来的天妃娘娘。　　　　未几，千尘淡淡道：“哦，我从魔界找的厨子。”　　　　玄姬：我......　　　　夜晚，千尘端着符水推开玄姬的房门，此刻她正坐在案前就着烛火写着什么东西。　　　　“在写什么？”千尘将木碗放在案前，玄姬回应他：“给沉天他们写的书信。”　　　　她将紫毫放在笔枕上，蓦地道：“我记得上次写字，还是在九重天的时候。”　　　　千尘浅笑：“可不是么。”　　　　“你记得把符水喝了，我有些乏，不多陪你了。”千尘来时身上没有穿藏蓝色的外袍，只袭了一身白衣，玄姬看他的身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从溧海王都回来后，千尘有些心事重重。　　　　她将写给沉天的信收好，用灵火焚尽，这样信便能传到封禅山。她偏头一看，千尘将扇子落在了案上。　　　　玄姬将它拾起，想来千尘未走多远，便拿着扇子，挑了只灯笼出去寻他。　　　　房外长廊旁种了不少的杏树，夜风一卷，星星点点的瓣叶落在长廊内，玄姬略觉微冷，朝前走了几步，却听见说话的声音。　　　　那是在长廊外，一株不远不近的杏树下，千尘负手而立，夏夏在一旁不知怎的，眼里噙了泪水。　　　　“苏烨趁君上不在，偷走了娘娘的玉棺……”夏夏声泪俱下，极为悲恸。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千尘的声音里，有摸不清的冷寂。　　　　“此事已过去一万多年，夏夏曾写信送往天宫，后来君上你回信说无妨，我们想君上是看淡了……现在回想起，却不知那信是送到了何人手中。”按着夏夏的话，这事儿真是细思极恐。　　　　千尘闭眼叹口了气：“不怪你们，你先回去歇息吧。”　　　　夏夏不依：“可娘娘的玉棺？”　　　　“这事儿我自有办法，下去吧……”他笃定，他一定会取回自己的东西。　　　　夏夏已转步要离去，千尘又唤住她：“这几日不要忘了提醒玄姬喝药。”　　　　“好。”　　　　玄姬隐在重重杏树后，闻得千尘最后那句话，会心一笑。　　　　她站得远，二人的话她听得虽不真切，却摸出了个大概，那就是一个叫苏烨的人，偷了千尘他娘的棺材，狐狸写信给他，却被不知是被谁回了封假信。　　　　她奇怪，为何千尘他娘的玉棺不放在九重天，而放在了不周山？　　　　不过玄姬不想深究这些事，天族与魔族不同，魔族的很多式君都只娶一位正妻，而天君的后宫之广，不知其几千里也。　　　　玄姬叹气，许是千尘他娘在天宫的日子不好过，他才把她葬在不周山吧。　　　　她看了看手中的扇子，又看了看千尘的背影，想了想，自己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总是会让他不悦的，便提着灯笼往回走。　　　　谁知杏树硕大，遮住了唯一的一点月光，玄姬没有顺利回到自己的阁房，却走到了另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