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

芈姜又去寻了些木柴，好让石室内的明火不灭。　　　　“看样子冥君与你，关系匪浅。”千尘一脸平常之态，倒让芈姜摸不清他在想什么。看他之前说的话，像是对玄姬很有意思，而谈及祁明渊时，却没有吃醋的模样。　　　　“不过就是好友罢了。”玄姬拾了一根木柴丢进火堆里。　　　　“是吗？好友可不会为你做到这个份儿上。”他无端的话，却勾起了玄姬心底里的一段往事。　　　　那时她堪堪四万岁，祁明渊也不是剑胆琴心的冥君。　　　　魔族与冥族只隔了一条离若海，那时海中有只作恶的裂海玄龙鲸，干的坏事虽不多，却经常惊扰封禅山下的魔族子民。　　　　玄姬奉了老魔君的旨意去捕杀玄龙鲸，却正巧遇到奉了同样旨意的祁明渊。　　　　“这只玄龙鲸，只能死在我的剑下。”那时的祁明渊，少年心高，自大又负气。　　　　“抱歉，我奉了君上旨意，得亲自灭了这头畜生。”她莞尔而笑，有小颦微笑尽妖娆之态。　　　　那时祁明渊的人生里没有美人两个字，只知道玄姬在碍他的事。二人竟丢下玄龙鲸，在碧海之上，青天之下比起剑来。　　　　最后，祁明渊竟败了。　　　　那时他才不得不重新审视玄姬，看她袭一身白袍离去，一握长剑上沾了不少玄龙鲸的血，血顺着剑身低落在海中，步步生花。　　　　半年后祁明渊出入龙谷，半途倚在一株合欢树下歇脚，树上的合欢花因风而落，他探出手正好接了一朵，此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树背响起：“真可惜。”　　　　她是说，花落可惜。祁明渊并未察觉，树后也有个人。玄姬手里也接了朵合欢花，她知道祁明渊在树后，伸出素手将花枝递过去：“你觉得这花如何？”　　　　他缓缓伸手接过那枝花，凝视之，道：“这花有个故事。”　　　　“哦？什么故事？”她轻问。　　　　“世说，虞舜死于仓梧，娥皇和女英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未在湘江寻到虞舜。二妃流泪成血，死而为神。后说，他们三人的魂灵变成了合欢树。”他谈及至此，玄姬问他：“所以。”　　　　“至死不渝。”此花的花语。　　　　有时候，一语成谶。　　　　一万年后，二人再次比剑，那时祁明渊已被封做太子，玄姬感叹，才一万年，他便精进到这个地步。　　　　她输了。　　　　可一直输的，是祁明渊。　　　　玄姬将自己与祁明渊的相知相遇给千尘大体说了说，千尘却在脑海中想象那时她与祁明渊立于离若海上的画面，那应是画师笔下一幅难描的桃色图卷。　　　　“照这么说，你应该喜欢上他才对。”会在那个时候喜欢上祁明渊，是大多数女子的抉择。　　　　玄姬摇摇头：“换做旁人，可能早就爱上祁明渊，和他生了一窝孩子。不过我呢，就是那么独一无二冰清玉洁不染纤尘冰肌玉骨……”　　　　千尘对玄姬的脸皮很是服气，也同她玩笑起来：“在本君看来并非如此，你先勾引他在先，又招惹本君，很是水性杨花。”　　　　玄姬一个木柴给他扔过去，当然没有砸中他，嗔怒道：“胡说八道！”　　　　未几，她又想起什么，朝千尘挪近了些，道：“我在九重天因负气将那堕月珠还给了你，你能不能……”　　　　“不能！”千尘知道她想干什么，下意识护住了怀中的珠子，玄姬见状，知道那珠子被他揣着，也不顾男女之别，伸手进他的衣服里想把珠子抢回来。　　　　“给我！”　　　　“墨夷玄姬……”　　　　“少废话给我！”　　　　二人扭作一团，全然忘记了在一旁看呆了的芈姜。　　　　“玄姬。”清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这时她恍然回头，才发现祁明渊不知何时已从内室出来，漠然地看着自己。　　　　她这才不再胡闹，道：“你醒了？”　　　　祁明渊探了探自己的胸口，发现长生草已不在，喃语道：“长生草呢？”　　　　玄姬立马回应，生怕有谁告诉他长生草已给他服下了：“被我吃了啊，芈姜带我来找你的时候，遇到雪崩，然后这个无赖救了我们，给我吃了你的长生草。”　　　　千尘：无赖？？　　　　祁明渊不语，他已为冥君，不会辨不清玄姬话里的真假。　　　　此下大家都不说话，玄姬被祁明渊怀疑的眼神看得有些脸红，又说：“你们肯定都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　　　　灵宝天尊在雪鸫山开造了这石室，还在石室内留下了一些粮食，玄姬一边佩服这些神仙懂得享受，一边用这些粮食做了几份汤圆。　　　　“红豆馅的？小姬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红豆？”千尘用木勺戳开圆滚滚的汤圆，内里裹的红豆十分软糯香甜。　　　　玄姬翻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对祁明渊说道：“我记得你挑嘴，不爱吃甜食，所以你这一份，是素的。”　　　　他点点头，对着玄姬浅笑安然。　　　　食毕，芈姜道：“君上，您不在的这几日，恐怕族内……”　　　　祁明渊面上抹过一丝冷笑：“那几个老家伙……无事，我现在就回去。”他起身，玄姬也跟着起身，唯有千尘那尊佛未动。　　　　“你好好保重，有时间，我会到封禅山来找你。”祁明渊拍了拍玄姬的肩膀，转身同芈姜出了石室，消失在漫雪中。　　　　祁明渊出了石室后，眉头便不能舒展，他道：“我看玄姬与那个人在一处，很开心。”　　　　这点芈姜比他更清楚：“君上，小的想说句实话。”　　　　祁明渊迎着雪霜，道：“你说吧。”　　　　“若换做从前，公主还有三分可能与君上在一起，可现在那位神君一出现…..”芈姜不再说下去，他望着祁明渊的背影，他知道，他明白。　　　　祁明渊走后，玄姬叹了口气，千尘在她身后问她：“跟他相处你很累？”　　　　“以前不累，现在累。”自从晓得祁明渊对她有意，还对她那么好，她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也不敢扔掉。　　　　“你刚刚故意酸他是怎么回事？”玄姬所指，乃是那碗红豆汤圆馅的事，按照她的思路，第一，千尘不喜欢自己，第二，他知道祁明渊喜欢自己，第三，他在祁明渊面前说那种话，就是酸他。　　　　“我有这个必要？”千尘不像是在与她玩笑。他继而说道：“你说你不喜欢他，却又那么在意他的感受。”　　　　玄姬有些无言，在她眼里，不喜欢祁明渊和伤害祁明渊是两码事。　　　　“我懒得跟你解释。”现下她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又与千尘发生了口角，转身想离去，却被千尘从后拉住了手，她下意识想挣开，却不慎落进了千尘怀中。　　　　“你干嘛？！”她狠推了他一把，不想自己这一推，却让千尘面上闪过一丝痛楚。　　　　玄姬觉得不得劲，扯开他胸前的襟袖，一株长生草却落了出来。　　　　“诶？”她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有长生草？她的目光又移往他的胸骨，发现上面有些许伤痕。　　　　千尘不言，静静看着她，希望她能自行明白。　　　　玄姬知道此草取之不易，看样子千尘为了取此草也受了不小的伤，因此，玄姬现下免不了对他有点同情：“你还好吧……是谁受了伤，要你来雪鸫山取长生草啊？”　　　　他心里惋惜，他原以为她能明白。　　　　“我不喜欢占人的便宜，所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欺负你了。你若不放心自己的安危，我大可陪你回九重天，再折去魔族。”玄姬笃定的样子，倒真是可爱。　　　　“本君不打算回九重天，只想在此小住，你若真心想帮我，便留在此地陪我几日吧。”他想，玄姬可能不大愿意。她看了看室外的漫雪，好像自己现下离开，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千尘来说，都是种孤独。　　　　“好。”她答应了。　　　　半夜千尘躺在石床上，惊奇地对玄姬说：“原来灵宝天尊造的这石床有疗伤之效，不仅如此，好像还能助增修为。”他一本正经，让玄姬信以为真：“你说真的？”　　　　“真的，本君一躺上来，便觉有一股真气涌入了静脉，”他目光诚恳，转而望向玄姬：“你要不要来试试？”　　　　玄姬话不多说，翻身上了石床，躺在千尘身边，背一贴上冰凉的玉石，她就叫唤道：“好冷，你骗我。”　　　　此时千尘将她揽住，薄唇贴在她耳边：“确实冷，有个暖床的便太好不过。”　　　　玄姬本想下去，却又被千尘拦住：“我们为仙为魔的，何必讲究凡夫俗子的礼节？”　　　　玄姬想想也是，无论神仙还是妖魔，都不怎么兴凡间那套，遂安之：“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悠悠众口可畏，你别把今日的事说出去便成。”　　　　“一言为定。”他颔首。　　　　过了一会儿，她又睁眼，戳千尘的胸口：“今天给你做红豆馅的，确实是因为记得你爱吃甜。”不知他还记不记得那碗姜汤，他嫌她不放糖，姜味儿呛。　　　　“那明日我还要吃这个馅儿的。”　　　　“好。”　　　　多了个人，便暖得快些，玄姬很快便入睡。千尘在子夜时分，像是受了梦魇而惊醒。他辗转，看着玄姬的轮廓，忽而叹息。　　　　“我盼你是她，可你又分明不是她。”　　　　又别过脸，冷笑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