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扎针半个时辰后裴白才悠悠转醒,见皇上出言维护,满腔愤怒无处发泄,眼神阴测测的望着跪地不起的顾越流,咬着后槽牙走了。    身形刚直,步伐沉重,仿若马蹄跺着地面,恨不得跺出个坑来。  看得顾越皎眉头紧蹙,怒火丛生朝顾越流道,“夫子身体不适,还不快扶他回去歇息?”  裴白在读书人中地位高,顾越流得罪他,往后在书院会吃更多苦,他先一步伸手搀扶摇摇晃晃的裴白,却被裴白甩开,“卑职身份低微,人微言轻,别脏了顾侍郎的手。”    言语尽是疏离和冷淡。  顾越皎送他出宫殿,心有补偿道,“我听闻巴蜀有种名花,花瓣晶莹透亮,花香淡似无味,生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入夜能照明,仿若萤火,被推崇为月亮花,胞弟顽劣,毁了您心血,我愿意为夫子寻其花苗,还望夫子原谅胞弟一回。”    裴白捋着胡须,几不可查冷哼了声,月亮花只在古书上有过记载,他问过巴蜀中人,从未见过,真假还不可知,顾越皎好大的口气,他肯送也要看他肯不肯收。    顾越流耷拉着耳朵,仓皇的抬头,但看顾越皎俯首帖耳,态度跟低声下气的下人无甚区别,撇嘴道,“大哥,您也见着了,夫子看不起,您又何须强人所难。”  “住嘴。”顾越皎回眸,恶狠狠倪了顾越流一眼。    裴白脸色一沉,拂袖而去,顾家几个儿子被养得目中无人,实乃京中纨绔,于这种人,多说作甚。  虽月亮花难得一见,但他还不会为了那传闻中的花而恩怨不分,顾越流顽劣不堪,仗着侯爷有赫赫军功而嚣张跋扈,实乃京城祸根,他怒气冲冲回府,差侍从研墨,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大字批.斗之词,命人送往边关。    顾越流不知大祸将至,出宫后火急火燎奔去别庄,添油加醋指责顾越皎欺负他,请夏姜芙为他做主。    暮色.降临,凉风习习,穿过窗户,带来丝冰凉,夏姜芙净了脸,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秋翠在她脸上涂涂抹抹,顾越流腮帮子气得胀鼓鼓道,“娘,您该好好说说大哥,裴夫子虽有功名但无实权,他是堂堂刑部侍郎,何须忌惮......”    夏姜芙没吭声,待脸上的花露抹匀,她吩咐秋翠道,“暂时到这,你下去,我和小六说说话。”    她穿了件梨花白的褙子,下系着嫩绿色缠枝绿芽罗裙,素净不失富贵,满头珠翠,明艳端庄,瞧着便是慈善之人,几个儿子最听她的话,偏偏她不吩咐他们做事。    秋翠微微福身,掩了半扇窗户,徐徐退出门外。    少许的风吹动门帘的珠子,碰撞出清脆的声音,顾越流双手趴在梳妆台前,深黑的眸子尽是期待,“娘,您是不是无聊,我陪您下会棋?”    他们几兄弟的棋艺都是夏姜芙教的,五岁之前,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夏姜芙下棋了,夏姜芙懂很多,会和他讲许多外边的见闻,仿若身临其境似的,有平淡碌碌无为的渔夫,有十年雪花银的知府,有尔虞我诈的大臣,也有四面楚歌的帝王,每一个故事新奇动人,他最爱听了。    夏姜芙对着镜子推了推下抿的嘴角,语气平平,“我们不下棋,说说你大哥低声下气的事,平素你常说大哥对你严苛,伺机公报私仇,那他在裴夫子跟前吃瘪,你该幸灾乐祸才是,为何抱不平?”    顾越流生了张瓜子脸,轮廓清晰,一双眼格外有神,他缩了缩手臂,眼睛挪向别处,夏姜芙敲了敲梳妆台,他不情不愿道,“在家对我们凶巴巴的,出门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看着心头不爽。”    “他为何出门就焉了?”    顾越流极不想承认一件事实,但被夏姜芙嘴角温和的笑闪了闪,话脱口而出,“我摘了夫子的花,他想在夫子跟前为我求情。”  话完极为别扭的转过了脸。    夏姜芙摸摸他的头,指着边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说,“这么说的话,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了?”  顾越流不知如何作答,缓缓点了下头。    “你能和娘说说,如何想着摘夫子的花了?”夏姜芙语气和缓,脸上没有丁点怒气,顾越流在夏姜芙跟前随性惯了,不提别人,他自己的事但凡夏姜芙问,几乎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我跟陆宇他们打赌,他们说我不敢摘夫子的花,我偏要摘给他们看,娘不是教我出门别怕事吗,我祖父是威风凛凛的护国将军,父亲是功不可没的长宁侯爷,还怕他们不成?”说起此事,顾越流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我赢了很多银子,换了钱就去珠宝阁给娘买镯子。”    夏姜芙喜欢花,赢了钱,还能讨她欢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陆宇就是承恩侯府的小公子?我听你大哥说起过,他多大了,为人怎样?”夏姜芙轻轻揉着脸问道。    聊起书院的事,顾越流兴致勃勃,“我不是和娘说过的吗?和我同岁,为人愚昧无知,他三哥明明是庶子,他把人当亲哥似的,被设计差点坠河没了小命。”  夏姜芙没事喜欢听秋翠聊外边的事儿,这件事她略有耳闻,承恩侯夫人鱼蚌生珠,待小儿有求必应,陆宇从小混迹各类场所,心思深不可测,据传,承恩侯有意让陆宇继承衣钵,接管承恩侯府,这般厉害的人,在顾越流眼中不过愚昧无知四个字。    她双手滑至眉心,很想骂句你才有眼无珠呢。    “娘,您是不是不舒服,我替您揉揉。”顾越流一脸担心,夏姜芙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时常露出头疼的模样。    夏姜芙往后躲开他的手,顾越流会意,夏姜芙容颜干净,他手脏得很哪会让自己碰,他起身朝外吩咐秋翠打水,夏姜芙叫住他,“娘没事,你坐下,娘的话没问完呢,好端端的,为何打赌打到裴夫子头上去了?娘往常不是教自己的东西别嫌弃,外人的东西别惦记,你不记得了?”    顾越流坐回位子上,斩钉截铁道,“没忘啊......”    “美人笑是裴夫子的,你们打赌毁了他的花,可想过他的感受?”夏姜芙脸色白皙,瞧着不太对劲,不是生气,像是病了似的。  顾越流认真想了想,声音低了下来,“那会我只想着赢,没想那么多,娘不是很喜欢吗?”    “娘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南海的珍珠,藻泥,北塞的狐狸貂皮,你咋不想着给娘弄些回来?”夏姜芙垂下手,心头无奈,骂人生气有辱颜色,她素来和颜悦色,却不想养出这么蠢的儿子。  前倾着身子,替他理了理翻起的衣领,“每年守岁,我与你父亲也会打赌,可有用你们的压岁钱?亦或者你祖母屋里的奇珍异宝?”    顾越流毫不犹豫摇了摇头。    “你设身处地,想想裴夫子的感受,你们打赌,他的花遭了无妄之灾,换成你你会如何?裴夫子备受推崇,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毁了你前程,娘再喜欢,你们也不能把自己将来给搭进去。你大哥为你出头实乃用心良苦,你却告状,传到你大哥耳朵里,令他何等寒心。”夏姜芙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见他满面愧色,展颜笑道,“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明日还得早起做功课,不懂的请教你三哥五哥。”    顾越流哦了声,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又转身,黑白分明的眸子尽是困惑,“娘,你说陆宇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娘没和他们打交道,不予评价,你们一个书院的,你比娘明白才对。”脸上的花露干了,她朝外唤道,“秋翠,服侍我敷脸。”    顾越流如何也想不明白,穿过回廊转去前院,内里传来朗朗书声,顾越泽他们正围着桌子诵书,桌上堆着好些茶壶,几兄弟的规矩,谁背不出来就喝茶,脑子不灵光的时候,喝下肚能撑破肚子,他搓搓手走进去,“三哥五哥,我与你们说件事,你们帮我分析分析......”  他低着头,说了事情的原委。    烛火通明,顾越泽眯着狭长的眼,语气轻飘飘道,“有什么好分析的,你被算计了啊,裴夫子为人如何书院无人不知,你得罪他,往后可有苦日子过了。”话完,一双妖冶的眸子缓缓睁开,顾越泽朝顾越流勾了勾手指,顾越流欣然凑过去,但听他道,“六弟,五十两,我告诉你解决的法子。”    他们每月十两银子,顾越泽一开口就要了他近半年的月例,顾越流护着腰间荷包,侧身不理。    “六弟,你打赌不是赢了吗,五十两对你来说小意思,杜宇老奸巨猾,挖了这么大个坑给你,你就当缩头乌龟不反击?”顾越泽嘴角噙着笑,不动声色掀开书本第二页瞄了几行,被顾越武抓着正着,“好啊,三哥,你耍诈,不行不行,喝茶,罚三杯。”    顾越泽无所谓的倒了三杯,一饮而尽,“好了,轮到你了。”    二人旁若无事背书,顾越流咬咬牙,取下腰上荷包扔给顾越泽,“我没有五十两,里边是他们的欠条,算不算?”  “算,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赊账不还。”顾越泽慢条斯理解开荷包,乖乖,一张欠条上按了七八人的手印,共有五张欠条,看到数额时,他眼里闪过精光,“六弟,想不想让他们丢尽脸面往后再也不敢算计到你头上?”    顾越流咬牙切齿点头,声音掷地有声,“想。”    “乖,三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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