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用纤手轻轻为唐璟梳着发,屋内燃着香。    香的名字为华帏凤翥。这种香气味妩媚,甘雅,以郁金香鲜花、熟沉香、干姜、蜂蜜制成。    有的人喜欢香,也习惯燃香,比如唐璟。这是她从小的习惯,她像女孩子们挑剔饰品一样挑剔香味。    太浓不好,太淡不好,香味须得搭配着衣裳的颜色。    今天她穿着百鸟红襦裙,所以她点的香是华帏凤翥。    你把郁金香鲜花磨碎了,把无数花蕊成的蜜采来,把长在土地中的姜掘出地面,让它们融合成这种香味。这种香人们叫它华帏凤翥。    有人喜欢香,有人不喜欢香。万脩礼就很不喜欢,他排斥一切燃香的味道。    很不巧,他们刚好是夫妻,还好,他们没有像夫妻一样住在一起。    “夫人,”婢女小心翼翼地为她将最后一缕发丝整理服帖,垂手在一旁问道:“您看怎么样?”    唐璟从香中缓缓睁开眼来,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柳眉杏眼,香腮胜雪,是一种张扬得精神奕奕的美。她的眼睛里从来不会出现类似于温和的神色。    不像那个人。    不是那种“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著无由得近伊”的美。    婢女看到镜中夫人蹙起了眉,接着就听到她冷冷道:“重梳。”    万脩礼揉了揉眉心,看着桌上纷乱的奏章,不少都在说袁缜的事,他皱着眉贴完了最后一张票拟。    袁缜的罪名尚未确定,就已经在拷问中被打死了,事又有冯诚兜着,恐怕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没有人敢真的得罪冯诚和唐修源,更何况万家也同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万家几代为官,官位也越做越大,到了万敏庸这一代,尽心辅佐先帝,获封魏国公,进入了如日中天的全盛时期。    万脩礼正是万敏庸的嫡长子。    他是一个文官,却没有书生的那种孱弱,身量颀长,眉眼间有股清高的孤傲。    他从桌后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身后的随侍赶忙提着袍子跟了过去,万脩礼侧了侧脸,道:“备轿,回府。”    他打算回府一趟,然后去见李玠言。    他是内阁阁员,而李玠言是内阁首辅。袁缜都察院的职位空了下来,他要去和李玠言商讨下一任人选。    说是商讨,但往往都是去接受指令。李玠言这种人智商情商都太高,几乎没人能跟上他的脚步,都只能在后面接受他的调遣。    万脩礼回府后,屋里已经摆了一桌菜,府内婢女正在为他摆放碗筷。    嬷嬷抱着一岁的孩子在哄,孩子正在哇哇大哭,一群婢女正焦急地拿各种玩意去逗他。一个人拿着滑稽小丑在他眼前左摇右晃,另一个拿着拨浪鼓布楞布楞地敲着。    平常这玩意总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的,可是这次他只看了一两秒,随后仍然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还拿小手在空中乱抓。    万脩礼刚踏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皱眉冷声道:“夫人呢?”    下人们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好,一旦回答不好,恐怕又引来一场争吵,让老爷知道了肯定也免不得罚。    一旁的丫鬟急忙跪下去,“夫人刚刚哄了小少爷好久,方才已经乏了,夫人嘱咐了我们要伺候好您吃饭后,便去歇息了。”    两人不睦得久了,就算两人谁也不想搭理谁,下人们也会为对方找说辞,时间长了,甚至连吵架的兴致都没了,索性谁也别见谁,互相落个清净。    万脩礼本来不想理她,可是她现在居然连孩子都不想顾了。可万脩礼等会儿还有事,此时根本不想去找她,二人一吵,肯定又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要闹到父亲那去。    万脩礼皱着眉,大步走到了嬷嬷身前,声音清冷道:“给我。”    嬷嬷立马把襁褓中的小婴儿递过去,万脩礼很自然地就把他抱了起来,不像唐璟,抱孩子都没个样。    小孩子白白胖胖的,皮肤细腻,万脩礼看着他胖乎乎的小脸,也忘了生气,孩子似乎也感觉到父亲回来了,慢慢止住了抽泣,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一大一小就这样对视着,见小少爷不哭了,一群婢女也松了一口气。    万脩礼肩宽腿长,自有一种清俊气度,哪看哪都好,下人们常常疑惑,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夫人就是不喜欢呢,从第一天进府就开始闹,一直闹到现在。    万脩礼也是个傲气的人,唐璟哭闹着不愿意,他就只和她洞房花烛时住了一晚,以后就搬了出去。    万脩礼把孩子抱到了腿上,一边吃饭一边哄他,婢女们互相看了一眼,既然少爷喜欢这孩子,她们也就不去把小少爷接过来了。    都是第一次当爹当娘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    万濯此时正读着桌上的《资治通鉴》,她一只皓腕撑着头,万千青丝由耳边滑下来。    万濯是万敏庸唯一的女儿,姑娘心气高,从小不屑在后宅做女红那些琐碎的事情,反而对那些史学和理学有兴趣。    万敏庸也开明,宠着这个傲气的女儿,万濯从小跟着家里的人上族学,即使是天寒之时也会照例早起读书,颇得先生的欣赏。    万濯是那种冷美人,几乎不常笑,有野心也傲气。这样的人瞧不起的东西太多。    她刚及笄那年,万家的门槛几乎都被踏破了,可是几年过去,她仍然一个都没有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许多上门求亲的人。    后来有许多人怕她拒绝,所以干脆也就不来了,碰一鼻子灰毕竟也不好看。    万濯是那样一种人,她一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可以抛弃那些所谓的表面矜持,把自己要追求的东西毫不遮掩地摆出来,颇有些倔强的气度,是那种选了一条道就要走到黑的人。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要什么,也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她有才有貌有家世,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缺追求者,可是她偏偏选的是李玠言。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跟努力和等待毫无关联。更何况那个人是李玠言。    那个年轻的权臣,不世出的政治天才。    虽然年龄相近,可是二人几乎能差一辈,就算是万敏庸,都不一定能与他平起平坐。    这时屋外有一阵人声传来,万濯抬眸向窗外看去,“是哥哥回来了?”    丫鬟们道了一声是,万濯看向她放在桌边的那个锦盒,她掩了书页,打开了锦盒,一个精致的羊脂白玉雕正静静躺在里面。    白玉上雕的是一匹卧着的有些纤细瘦弱的马,马上立着一只敛翅的鹰鸟。    马眼睁着,不知是死是活,鸟喙尖利,刻刀转笔锋利。    做工很精致,刻的图案也不同于那些许多寓意吉祥的寻常物件。    看到它的第一眼她就想,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万脩礼换了一身衣服正准备出门,刚要出府时,身后万濯叫住了他,她拿着玉雕走过来,“哥,你要去宣国公府?”    浅光下她眉目冷艳,像是山巅疏冷的冰雪,她把那个玉雕递给了万脩礼,“你帮我把这个东西送给首辅大人吧。”    万脩礼皱着眉接过了那个玉雕,白玉雕被她攥在手里的久了,还残存着她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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