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滴雨从黑色的天空落向广阔地面时,绿色的葳蕤枝叶开始摇颤。    楼内灯火通明,各处莺莺燕燕,娇声软语好热闹。    丽春院极为华丽,檐角四起,檐下为单翘重昂七彩斗拱,轩槛屹然。夜色已深,三交六椀槅扇门仍大开着,风铎晃朗,门内各色滚雪细纱,蝉丝软烟罗朦胧地挂在月门前。    江渺在破破烂烂的下人房中又一次举起铜镜,仔仔细细地照着自己的领口,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不停自言自语道:“天啊,天啊。”    她屈着一条腿坐在床上,这件红纱裙很称她的身材,红纱影影绰绰覆在她修长的双腿上,她胸前红玉菽乳般的风光更是让人移不开眼。江渺又低头整了半天,好不容易自己才扯得满意了些,虽然看起来跟刚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放下铜镜,起身准备到前厅去,这时她才听到外面的雨声。她到门前看了看,雨还挺大的,下人院里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晦明摇曳,灯火映在地上破碎的雨里。    她看着夜晚黑色的天空,双手搓了搓胳膊,“还挺冷的呀。”    这时旁边房里孙辞修和吴闻海也出来了,吴闻海手里拿着两把伞,他递给了江渺一把,慈祥道:“这天是挺冷的,等会儿到了前厅就不冷了。”孙辞修从不用好脸色看江渺,臭着脸站在一旁。    江渺道了一声谢谢,把伞撑开,孙辞修和吴闻海已经走到了前面,她踏着浅浅的雨水跟上去。    几人穿过侧道,来到大厅。丽春院大厅门前悬着朦朦胧胧的帘栊,帘栊质地细滑,上面用流彩丝线绣着百花图。楼中各处燃着耀眼的灯火,每层楼上的阑干上都倚着金头银面、花枝招颤的歌舞伎。    到了交班的时候,孙辞修拿了一块抹布到前厅擦桌子,吴闻海去收剩菜,江渺则跑到了厨房——她是负责上菜的。江渺的活计挺累的,要端着菜跑上跑下,一点也不能怠慢,期间还要笑脸面对客人的骚扰,不一会儿就累得爬不上楼梯了。    江渺又气喘吁吁地托着菜盘送完了一轮菜,眼下已经很晚了,大多客人都关上门休息了,她得了一会儿闲工夫,站在楼上百无聊赖地往下看。    楼内弥漫着脂粉香气,楼外风雨飘摇。灯火和黑夜像是一面巨大镜子翻转的两面,落雨是镜上的浮波。    ——“以我身体,我祈愿此土众生皆堕下道。”    她忽然不知怎么想起这句话。这句话不是她这一年听过的,想来应该是失忆前看到的。    她有些烦郁,转身背对着楼外风景,背靠在栏杆上。    屋内两边都是弧形的廊道,挂着一道红色灯笼,像是一道无尽的归旅,路上是干渴疲惫的行人,这条路的尽头没有海。    这些欲望其实很现实吧,并没有那么浪漫,她想。    对她来说,这条路连来时的方向都模糊不清了。    “原来长这样,还真蛮漂亮的。”一个男人拿着那张画了江渺模样的纸走出去,屋内的女人被他打晕了,倒在床上。    隔壁也走出一个手拿画像的男人,他看起来很不满,骂道:“操,女人都躺到身边了,老子还得起来办正事。”    那个男人挑了一下眉头看向他,“本来就不是让你来睡女人的。”他折了几下那张纸,把它收起来,“快办吧,你在楼下找,我上楼去找。”    一间房内,一个胖男人正压着一个妓.女亲来亲去,他一边急切地乱摸一边说着:“亲亲肉儿......”那妓.女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儿了,满脸涨得通红,又不好在面上说出来,只能堵着一口气在心中暗骂。这时她把头侧过去,无意瞅见了门口,疑惑道:“嗳,门外灯怎么灭了?”    胖男人脸都没有抬,依然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你管什么灯啊?”    这时门像被风吹开了一样,紧接着光溜溜的胖男人突然被拎了起来,被人甩到了一边的地上去。那妓.女只觉得身上一轻,紧接着才知道了情况不妙,猛地坐起拿被子捂着胸口叫了起来,一个男人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上那张纸,嘟囔着:“妈的,又不是。”    楼下,吴闻海正要冲上楼去找江渺,却被孙辞修一把抓住。吴闻海转头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能不管她.....”    孙辞修发出一声冷笑,“得了,不用你救了。我找人把信送到端王府去了,还轮的着我们去管?”    吴闻海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他肯来吗?”    孙辞修又冷笑一声,“怎么不肯,他已经来了。”    江渺正在楼上吹夜风,突然听到楼下一阵骚乱。    她趴到楼上的阑干处往下看,惊讶地发现楼下前厅的灯全部熄灭了,一楼二楼走廊的灯笼也全部灭了,沉在寂寂的黑暗里,只有极少数的屋里燃着蜡烛,但是也在迅速地一盏盏熄灭,许多人尖叫着衣衫不整地在黑暗中往外跑。    江渺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转身跑到了临近的一间空屋里。这时楼上大多数人都被吵醒了,他们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也都急急忙忙起身跑掉了。    江渺走进漆黑的屋子里,手忙脚乱地拿起了桌上的一支红蜡烛,她在屋里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才翻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了手上的蜡烛。    她拿着蜡烛小心地走出门外,这层楼上旖旎的红色灯笼还在摇晃,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了,黑暗里雨和风声穿过楼宇,在她面前投下一抹抹红色的阴影。    楼上的人跑得极快,一时间呼呼啦啦冲下去得差不多了,灯笼也被人扯走不少,江渺借着烛光跑到了临近的楼梯处,整个长长的楼梯都掩埋在黑暗和寂静里。    她正抬脚要往下走时,突然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来人脚步沉稳,不急不缓,根本不像是那些要往下逃的人,江渺心下一惊,也不往下了,连忙转头往另一端的楼梯处跑。    她在长廊里跑着,这时也不知是谁走得急急忙忙,把一件衣服掉到了地上,江渺没有注意到,一踩上去,猛地被绊倒在了地上。她磕到了脸,顿时一阵疼痛,她倒吸一口气,准备爬起来继续跑。    就在她直起身时,她感觉到身后站了一个人。    她一起身,脊背就碰到了他的腿上。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动,依然瘫坐在地上,一阵凉意猛地从脊椎泛起来。    蜡烛被她摔掉了,滚到了一旁,一个燃着的红灯笼离她很远,这里的光线很微弱,整层楼只有那一盏灯亮着,前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江渺觉得这一瞬间无比漫长,身后的人缓缓弯下了身子,她甚至感觉到他的气息就拂在自己脖颈里。    温柔压抑的雨打在屋顶上,雨声缱绻,就像是相思刻骨的深情。    江渺瑟瑟发抖地转过头,恰好对上了赵聿珩深黑的眼眸。    他站在她身后,眼眸微敛看着她。    他黑色的头发沾了些微的雨水,带着旖旎的湿气。遗失的梦,折断的花,一切都在他的目光里偃旗息鼓,像是海潮淹没她,使她的心跳瞬间变得极其缓慢。    “磕得疼么?”他抬眼看向走廊,声音低沉清越。    她瘫坐在那里有些呆愣。心已经满是针脚,密密的线已经缝满了痕迹。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能当作没有发生,从此以后都带着你的钤印。    不管到底是情愿的,还是被迫的。    她只是怔怔望着他,脑袋里却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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