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一以敏锐的嗅觉发现,叶辞这几天有些烦躁。具体体现在虽然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笑,神色也同往日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眼神始终冰凉凉的。    像藏着北极的冰川融水,转眸望过来时,那冷意积聚着逼压而来,只一眼,就能把人看得背脊生凉。    丁一一歪着脑袋回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哦,就是周誉行的那端电话结束后,也不知两人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她推门进去时,叶辞盯着黑漆漆已然暗下去的屏幕,眉眼间凝集了沉厚的郁色,脸上难看至极。    然后,她心里一怂,想询问的话重又咽回去,就没有然后了……    正出着神,耳边响起一声不冷不热地问话,“叶辞在哪?我找她有事。”    丁一一还在恍惚中挣扎,闻言,用残存的几分神志指向身后的休息间,待眼前晃过一道人影,才陡然清醒过来。    卧槽!    小公举怎么又来了?    这几天顾愔找叶辞谈话的频率以火箭的速度极速增长,两人避开旁人单独在一起,不知道暗搓搓都聊了些什么,且每次都不欢而散。    丁一一坚持认为,叶辞心情不愉快,跟叶公举的频频骚扰肯定脱不了干系。    她忿忿不平了会,猛然站起身,决定为了叶辞的身心健康着想,今天无论如何得把小公举拦下来。    才推开一条门缝,顾愔撕心裂肺的声音便从房间里传出,窜入耳中,似有种鼓膜被钻孔的不适感。    “你知道我每天看着这幅身体有多恶心吗?都是因为你!”    “我不管,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个说法!”    丁一一:“!”    这、这、这是什么话?    她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想象力。    她家阿辞到底对叶小公举都做了些什么啊?!    这论调,一定就是误入歧途被骗失.身的被弃痴情女子的口吻啊……    丁一一暗自抹了把冷汗,索性将耳朵贴上门板。    “你冷静点,我已经重申过多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你的身体,你大可不必用阴谋论来揣度我,至于交换办法……”    抢、抢身体?!    卧槽,这也太劲爆了吧!    丁一一将后背靠上房门,不敢再听下去。    难怪呀难怪,周誉行如此盛世美颜,居然久攻不下叶辞这座大山。原来不是方式有错,是性向……    话说回来,这件事,她该不该告诉秦浩呢?    丁一一想起正在跟她冷战的秦浩,不爽地磨了磨牙。    哼!让他永远蒙在鼓里吧,这就是得罪她们小仙女应该付出的代价!    ——    如同以往一样,顾愔走前又极尽刻薄地讽刺了叶辞一顿,嗡嗡的怒骂声中,叶辞头痛地按了按眉心,烦躁像藤蔓一般迅速爬满整个心房。    顾母的回国,顾愔的纠缠,以及周誉行那句意味不明的“能让你朝思暮想的哥哥”都让她不堪其扰。    她蹙了蹙眉,第一次没了听完整场控诉的耐性,径直绕过顾愔,扬长而去。    丁一一缩在角落里装蘑菇,瞥见她出来,目光落在她清冷的面容上,一时滋味难辨。    自我暗示了好几声“爱情不分性别”之后,才调整好表情迎上去,“场务派人过来催了。”    叶辞狐疑地扫了眼她略有些僵硬的神色,也没多问,转身往片场走去。    剧组杀青在即,只剩一场重头戏压在最后,其余戏份都较之前轻松了许多。    此时顾寒西已被册封为皇后,在姝华公主暗中策划兵变的同时,她与新帝鸾凤和谐,两情缱绻,像暴风雨前夕的风平浪静,安宁中蕴着压抑。    一天戏断断续续拍完,只卡了五六次,许维难得心情愉快,准时喊了收工。    叶辞卸完妆出来,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去,万千霞光凝成了天边最后一抹暮色,那瑰丽的颜色染得天地间一片彤红。    她微眯了眼,就着这绮艳的瑰色缓缓走出片场。刚拐入停车场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扫见倚在她保姆车上的苏宣仪,脚步微滞。    苏宣仪大概等了有一会儿了,神色淡淡的,看不清喜怒。    叶辞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直觉来者不善,只敷衍地打了声招呼,“宣姐?”    苏宣仪不语,侧目打量她几眼,才语气轻淡地说:“你把以前的联系方式都改了,你母亲回国联系不到你,让我过来看看,顺便带你回去。”    叶辞点点头,顺从地答应了声。    她看了眼等在车里欲哭无泪的丁一一,敲了两下车窗,待她降下来,温声嘱咐道:“先让司机载你回酒店,我回家吃顿饭就来。”    闻言,苏宣仪似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不悦地皱了皱眉。    但转眼见她态度和善,只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出声。    多日不见,叶辞料想她应该有许多话要说,懒得应付,才坐进车里,就将头靠上椅背闭眼假寐,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    一路无话,周围安静得只有轮胎碾过地面的辘辘声响,叶辞眼皮一松,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苏宣仪叫醒的,她眨着酸涩的眼睛透过车窗望了眼,已经到家了。    上楼时,叶辞边状似随意地打量着从小在这里长大又分外陌生的地方,边听苏宣仪以长辈的口吻训导。    “你母亲听说你演戏的事,很不高兴。”    “待会好好赔个不是,尽早退圈。”    叶辞不是很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说话间,电梯停在相应的楼层上,“叮——”的一声弹开了。    苏宣仪率先走出电梯,颇为恭敬地揿了三下铃,才推门进去。    叶辞跟在她身后,透过半掩的门缝望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客厅中贵妇人打扮的顾母。    公寓里空调开得有些低,她身上披了条墨绿色披巾,黑发盘起,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翻一本英文原籍书。    茶几上是一份茶点,一杯咖啡,另有一个欧式置物架,上面摆了盏香薰灯,烟雾袅袅,燃着叫不出名字的淡香。    屋外热浪翻滚,里头温度却低得犹如冰窖,更有种古墓般的阴森沉冷。    叶辞才迈进门,冷不防被寒气迎面扑来,轻嘶了声,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哐啷一声,顾母将咖啡杯狠狠往桌上一磕,浅棕色液体收势不及,绕着杯沿漾了几下,洒出大半泼落在茶几上。    她慢条斯理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抬头看向叶辞时,目光沉沉,犹有实质。    那眼神阴冷如蛇,蛇信子一伸一缩,一寸寸舔上身体,再慢慢往心里钻。    叶辞突然觉出几分不适,皱了皱眉。    顾母是国际知名的大提琴家,举手投足雍容典雅,与大提琴华丽古典的音色相得益彰。    她向往欧洲中世纪的浪漫主义,不论是日常装束还是行为举止,都极力仿照那个时期的豪门贵妇,素来风评很好。    当然,一切表象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顾母真实的性格,只有朝夕相处的顾愔知道。    能让在她面前嚣张跋扈的小姑娘怕成那样,肯定不会是好相处的。    叶辞无心与她直接对上,暗自叹了口气,从脑海中调出往时母女俩的相处模式,打算学着顾愔唯唯诺诺地上前收拾残局。    才走了几步,顾母冷厉的声音蓦地在静谧的公寓里炸开,“你还晓得回来,心里有我这个母亲吗?”    叶辞抿了抿唇,压低嗓音,“……最近有些忙。”    顾母斜睨了她一眼,“我听你宣姐说,你不想跳舞了?”    “……”    “怎么不说话?不想跳舞,反而上赶着去做个戏子,你丢不丢人!”    话落,见叶辞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声不吭,眉心蹙起,又是一阵怒意上袭。    正要发火,佣人从厨房里出来,遥遥向她鞠了个躬,“夫人,饭备好了。”    在一边旁观许久的苏宣仪这时才弯唇笑笑,打圆场道:“顾夫人,我们先吃饭,其他的稍后再说。”    顾母微微点头,朝她伸出了右手。    苏宣仪赶忙上前馋住,随她一同走进餐厅。    叶辞默默跟在后面,几乎抑制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她还是第一回见识到如此繁琐讲究的礼仪,这根本不是什么欧洲贵妇人,简直堪比清朝老佛爷。    迎合顾母的口味,佣人做了几大盘西餐,只是不摆上餐桌,俱都堆在流理台上,待几个人坐下,再严格按照西餐上菜规则上菜。    用过冷盘,叶辞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一阵嗡鸣,随即响了起来。    她随意扫了眼,见来电显示上跳动着《归宁》副导演的名字,看向顾母说:“我接个电话。”    顾母“啪”地一声放下刀叉,冷声斥道:“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叶辞微蹙起眉,“这是剧组导演打来的,应该是有什么公事。”    “食不言寝不语,长辈还没有离席,谁准你擅自下桌接电话的?”    彩铃还在锲而不舍地唱着,一声连着一声,愈发急促,扰得人恨不得立刻摁断。    叶辞一阵头疼,索性忽略顾母铁青冷凝的面色,拿起手机到客厅接听。    《归宁》的副导先客气寒暄了几句,再向她交代了会电视剧剪辑和送审的情况,最后才转入正题,提醒她明天到星光总部配音。    一通电话讲完,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待她收起手机转回身,餐厅已是一片狼藉,餐桌上溅落的葡萄酒液、海鲜汤汁迤逦了整张桌面,顺着桌沿缓缓滚成几线水流。    叶辞挑了挑眉,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笑着看向顾母,“既然您不欢迎,那我先回去了。”    “你敢!”顾母霍地站起身,“你今日敢踏出这个家,以后就不要认我这个母亲了!”    闻言,叶辞脚步微微停滞了几秒,而后继续朝前走去。    那她还真巴不得……    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恨不能躲着不见她,她一个冒牌的,何必替她女儿留在这儿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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