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西楼赶到乐水居的时候,谭牧心已经把墓碑栽好了。  如果还有比这更让他不愿意见到的事,那就是谭牧心举给他一个药瓶。    药瓶上,浮雕着一只金蝉。金蝉娘子的金蝉。    谭牧心道:“在师父身边捡到的,药的成分里,有九翎鸡。”  岳西楼有点一头撞死在这个墓碑上的冲动。    谭牧心继续道:“来杀师父的人,也有南三角的人。”  岳西楼有点想把尤采薇拉来撞死在这个墓碑上的冲动。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是他临走留下的话。    ………………………………  谭牧心看着西楼的背影远去,心里想着如何帮笑翁演这一场戏。    神医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    虽然那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虽然那具尸体还带着笑翁的指环,但谭牧心还是从他牙齿上判断出来,这根本不是她的师父。    笑翁一向很注意保护自己的牙齿,他虽然年过半百,牙齿却依然整洁光亮,咬开几筐核桃没什么问题。  而那具尸体,却长了一嘴黄牙。  神医是绝不允许自己长这种牙齿的。    所以,她的师父肯定没死。但,他却应该是中毒了。  并且是在中毒之后遭到南天星的袭击。  如果不中毒,他绝不会任别人烧了他心血累积的乐水居。  掺了九翎鸡的毒,是百年不遇的药方,他应该还没有配出药方来解。    南天星当然不肯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百解纲》,而笑翁也当然变不出一本《百解纲》来。  他甚至会说:我还没开始动笔呢,要不你们先交点定金?  南天星放火,应该是因为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所以,笑翁想要南天星认为,他已经被烧死了。  所以,他才把现场另外两具尸体的其中一具藏到了地窖,而把自己的指环戴到了另一具尸体上。  于是谭牧心就得帮他把戏演完。  她只是没想到,她的第一个观众居然是岳西楼。  她不是不想他知道,只不过守口如瓶这种事,实在是要从第一个知情者做起的。并且,她也需要他去弄清楚:笑翁为什么会中毒?  依笑翁的辨别能力,他不可能从食物或者烟雾中毒,那瓶药明摆着是药丸。  而天下能让笑翁的凤仙指接不住的暗器,谭牧心也没听说过  谁能逼着神医笑翁自己吃下毒·药?    至于岳西楼心里的那份愧疚——他到处乱勾妹,也该愧疚愧疚了。  ………………    叶起风也是为了中毒而来。  谭牧心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披着星光,踏着月色而来。  奇怪。  为什么似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点,只要有一点点光线,这个人就能够那样光彩夺目?  他的剑鞘,在月光下一样的泛着光晕。    叶起风这次的态度出奇的好。  只是,当看到谭牧心身后的墓碑时,他的笑容僵住了。     月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谭牧心观察到他有异样,有些惊讶:“你中毒了?”  接二连三的绝顶高手中毒,而且是最不可能中毒的人都相继中了毒,南天星这次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叶起风的反应是迟疑了一下:“神医他?”  谭牧心急忙拽出忧伤的表情:“他老人家……已经仙去了……”  叶起风的眼神顿时暗淡:“在下……来的不巧。”    谭牧心哀叹了一声:“不知何人狠心至厮,竟能下此毒手……”  叶起风失落的道了一句:“姑娘节哀。”  谭牧心见他双目愁云,知他此刻关心自己的身体大于哀叹笑翁的“逝去”,很识趣的吸了吸鼻子:“公子深夜来此,定是身体不适……”  叶起风却似乎想起什么,打断她道:“七年前神医有个小徒弟……不知道姑娘认不认识她?”  被称为姑娘的某人心头一喜:“你还记得那个小徒弟?”  叶起风疑惑的看着她:“不会就是……姑娘你吧?”    谭牧心道:“恩公你的记忆是真的不怎样。”  刚想明亮的笑,突然又想起自己才“死”了师父,急忙又调整好自己的悲伤表情。    叶起风望着她,嘴角若有若无的挑起一丝笑意:“我说我那天怎么会突发善心,原来又是碰上你。”  这个说法,倒是显得她在他那里有几分特别。  谭牧心心底一暖:“我还以为恩公你根本没有救我的意思,原来那看似的不经意,也是发了善心的。”  叶起风和善道:“恰好可以一箭双雕,办我自己事情的时候还能成人之美一下,何乐而不为。”  谭牧心道:“恩公救人都救得那么云淡风轻,佩服。”  叶起风道:“姑娘不必一句一个恩公,太见外了。”  谭牧心道:“还没问那只信鸽怎么你了,被你一剪穿心。”  那日他们行色匆匆,的确像是有事的样子。    叶起风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件事,不值一提。”  谭牧心伸出手:“不提也罢,你既然是来求医的,我们还是先谈正事。”  她搭上他的脉道:“你不自己逼毒,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中了两种毒,是吗?”    云凤箫岂非也是中的两种毒?  同属江湖四圣,同中两种毒,可见出自同样的手笔。  叶起风微微一怔:“姑娘也可以解在下之毒?”    谭牧心嗯一声:“所以你该谢谢你自己,幸好你曾经救过我,要是当时你放任我死了,那么当今天下,就真的没有可以救你之人了。”  鬼医无踪,神医已“去”,放眼江湖,好像还真的只剩下谭牧心可以解解毒。    叶起风松了口气:“姑娘之幸,恰是在下之幸。”  谭牧心听着他的脉象:“你来得算及时,麦仙翁给你下的毒还没到发作周期。”  叶起风惊讶:“麦仙翁?”    这个世界上,自认下毒功夫最高的就是鬼医麦仙翁。  他的毒,厉就厉害在他从来不用直接的毒草毒虫来做毒·药,而是专门驯养一种小虫,让这些毒虫吸食毒草毒汁而生,借助虫体分泌出新的毒·药来。  这样做的好处有三点。  第一:小虫叮咬这种下毒手法不易被察觉,方便实用。  第二:中这种毒之后不会立即发作,毒会在人体内以缓慢的速度扩散,等到体温□□等条件成熟的时候才突然爆发,让人措手不及。  第三:此毒一经发作,中毒者就必死无疑。    有弱点不是最可怕的。  不知道自己有的那个弱点,才会往往要了你的命。    中毒也也是一种弱点。    谭牧心道:“你最近有没有碰到一个低低胖胖的面色红润的老头?”  叶起风摇头:“我不太在意碰到什么人。”  谭牧心对这句话表示赞同:“是呢,的确很少有人能引起你的注意的,不管是害你的人,还是救你的人 ,还是被你救的人。”  叶起风似乎这才想起什么:“失礼,一直未闻姑娘芳名。”  谭牧心道:“随家师姓,名牧心。”  叶起风道:“取自‘牧心者牧天下’?”  谭牧心道:“没那么大的志向,不过是希望我能管好自己的心情罢了。”  叶起风道:“放牧心情,好名字。”    谭牧心挑了挑眉:“名字再好,倘若不能让人记住,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叶起风失笑: “今日一见,以后再不敢忘。”  谭牧心放开了他的脉搏:“其实呢,你不记得你救过我没关系,但你一定要记得,我救过你。”  叶起风看起来很真诚:“听起来,好像的确是后者更容易记住一些。”  他面如白玉,不笑的时候稳如雕塑,却似乎只要一点笑容,就璀璨如焰火。  谭牧心努力收敛着自己的目光:“我先帮你把表面这层毒解了,麦仙翁的毒,我暂时没有解方,只能帮你把它逼出来,不过,今天晚上要委屈你住地窖了。”  她回头指了指乐水居的废墟:“因为,我家房子不巧刚刚被人烧了。”    叶起风不由怔了一下。  她的口气那么平静,好像烧的根本不是她家的房子,而是一张废纸。    谭牧心在心里欣赏着他的怔。  不靠事情的奇怪能让别人怔那么一下,说明你在这个人的意料之外。  在他的意料之外,就在你的意料之内。  在你的意料之内,局面就有可能被你掌控。    能不能遇见要靠天意,遇见之后什么样子,就是要靠人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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