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轮回中沉睡了许久许久,漫长而悠远的况味,徐徐微风中,隐约嗅到一缕莲香,清淡隽永,于意识的长河里轻缓流淌,朦胧间,勾起了掩埋身体最深处的求生意念。  长眠石床之上清丽绝俗的白衣女子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了迷蒙睡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嫩俏丽的瓜子脸,一双清澈迷人的丹凤眼像嵌了宝石一样,闪着耀眼夺目的光,目光与之相对,惊喜得忘乎所以地扑到她身侧,歪着脑袋喜滋滋地看着她:“姑娘终于醒了,我已守了你三年了,我叫阿蓠,你叫什么啊?”  白衣女子目光迷离地缓缓扫了一眼四周,石洞幽凉,身畔莲池中却摇曳了一池濯濯莲花,莲香四溢。  前方石桌上一枚灼灼生辉的千年夜明珠,趁着整个石洞仙气盎然,唯有后方光不及之处略显幽暗,可闻溪水潺潺。  阿蓠向她眼前凑了凑,怒着小嘴一脸迫不及待地问:“姑娘,我在等你回答呢,你到底叫什么啊?”  她蹙着眉头吃力思索,脑海中却像被彻底清洗过一样,茫茫一片空白,许久,轻轻说出了一个烙在灵魂深处的名字:“上官心心。”  杏花如雪,纷舞飞扬。  纤柔嫩白的双手捧来一碟精致糕点,身边响起轻灵悦耳的声音:“姑娘,快来尝尝阿蓠新做的桂花糕和梅花糕。”  石桌前,她放下手中书籍,目光缓缓落在糕点上,迷蒙而深沉,许久,清浅一笑:“阿蓠,我总觉得我曾经似乎也喜欢做这些东西。”  阿蓠坐在石桌对面,手托香腮看着她盈盈浅笑:“那为什么现在不喜欢做了呢?”  她纤细手指捏起一块梅花糕细细打量,困惑呢喃:“是啊,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呢?”转开视线望向笑意盈盈的阿蓠,轻问:“阿蓠,那你为什么喜欢做这些东西呢?”  阿蓠笑得眉眼弯弯:“因为看到姑娘吃阿蓠亲手做的糕点,阿蓠开心啊。”  她目光迷离,轻轻抿了一口梅花糕,细细品味。  阿蓠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也捏起一块梅花糕轻轻咬了一口,低声呢喃:“姑娘,其实你可以做给阿蓠吃啊,姑娘做什么,阿蓠都会愿意吃的。”  她抬头看到阿蓠希冀的目光,终于想回答一声“好”,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星夜灿烂,莲香袅袅。  湖心小榭,斜倚着栏杆的她手握一盏女儿红,缓缓送至鼻尖轻嗅酒香,目光迷离而深邃地望着一池青莲。  身畔阿蓠端着酒盏浅浅饮了一口,咧着小嘴啧啧叹气:“闻着难闻,喝着难喝,姑娘,你到底喜欢女儿红什么?”  她目光落入酒盏,摇头轻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闻着它的味道,特别心安。”  阿蓠歪在她肩头眨着水汪汪的丹凤眼不解地问:“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喝呢?”  她怔怔望向满池青莲:“喝酒会醉,醉了,就不心安了。”  阿蓠清澈的眸子渐渐暗了神采,低低问:“有阿蓠在,也不心安吗?”  她垂眸浅笑,捏了捏阿蓠嫣然脸颊,没有回答。  阿蓠愤愤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立誓一样郑重说道:“阿蓠一定要变得强大,无论何情何境,都要让姑娘永远心安。”  她终于想说声迟到的“谢谢”,却发现时间再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飒飒秋风,十里落叶。  头戴面纱的阿蓠颤抖地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早日归来”,一滴泪水随之跌落手心,溅起点点水花。  她想抬手撩开阿蓠的面纱,见阿蓠最后一面,却只看到阿蓠胸前逐渐漫开的血迹,大片大片赤红像泉涌一样在她的视线里迅速弥漫开来,她想抓住直挺挺向后倒去的阿蓠,身子却像被一股大力吸走,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蓠惨白的指尖在她手中一丝一丝滑落,终于无助而绝望地喊出声音:“阿蓠——”  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火光灼灼,火堆燃烧旺盛,终于明白,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是那些真实与虚幻参杂在一起的梦境,却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子刺得她心痛难忍,眼角有什么东西冰凉滑落,抬手抹去,全是泪水。  头顶传来温柔的嗓音:“哭吧,哭痛快就好了。”  她心头一惊,才发现自己正倚在墨封怀里,下意识想要起身避开,身子却蓦然一僵,然后被他极轻柔地揽住身子,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附在她耳边低语:“如果扯开了伤口,我还要给你包扎,你还是会生气。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掉眼泪却什么都不做。”  她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觉得又悲愤又委屈又无助,无法形容的难受凄凉,忍不住痛骂一声:“墨封,你混蛋!”然后再也忍不住,呜咽着痛哭起来。  这一刻,她疯狂思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轩辕一扬,是不是又做错了,如果允许他一路相送,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如果他在她身边,该多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又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前的火堆依旧燃烧旺盛。  正准备起身,洞外瞬间闪入一袭玄色身影,墨封俯身扶住她的身子,让她慢慢靠住身后洞壁,然后递给她一个羊皮水囊:“我没喝过。”  她也的确觉得口喝,接过水囊,道了声:“多谢。”  他单膝蹲在她身前默默看着她饮了几口水,目光幽幽:“心心,我们之间一定要这么客气吗?”  她眸光低垂,毫无神采,许久,缓缓抬眸看他,眼圈又忍不住有些发红,声音略带哽咽:“我想再看看阿蓠,可以吗?”  话音未落,泪水已经先一步滚落下来,他眸中满是爱怜疼惜,伸手触向她苍白面庞,她微微偏头,冷漠避开。  他的手臂僵在虚空,眸光深痛,冷声吩咐:“流火,把阿蓠抱过来。”  晨光熹微,落在阿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她颤抖的手指轻柔抚过阿蓠紧闭的双眸,那双像嵌了宝石一样清澈迷人的丹凤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阿蓠的脸上,又被她一点一点轻轻拂去,唇角微颤:“阿蓠,不管因为什么,我都不怪你。”  又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闭上双眼,艰难出声:“火化吧。”  流火刚刚抱走阿蓠,墨封便拿来一包糕点递给她:“流火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差不多日落就能赶到前方小镇,到那里,你也可以好好休息养伤了,现在,先勉强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她哪里吃得下,可是眼看着他坐在身边,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她唇边,只能无可奈何地伸手接住,恍若嚼蜡一般勉为其难吃了一块,他紧接着又拿了一块送到她唇边,她终于忍不住摇头,满目恳求地看着他:“我真的吃不下了。”  他无奈叹气,把水递给她:“喝点水总可以吧。”  她接过水喝了几口,他的脸色方算缓和了一些,然后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还非要她接话,不接话便不停地问。她知道他向来不喜多言,如今不过不想她过度沉浸悲思,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心中终究是感动,便顺着他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流火闪进来冲着墨封点了点头,墨封转头看向她:“我们出发吧。”  言罢,便俯身去抱她,她下意识躲了一下,不小心拉扯了腰间伤口,忍不住吸了口气。  他脸色瞬间极为难看,连带着语气都极冷:“我是不会让你走路的,如果你喜欢被我封住穴道的话,可以再动一下。”  她觉得如今自己被他磨的似乎连脾气都要没有了,慢慢垂下眼眸,不动也不言了。  车厢极为宽敞,足足可以横躺下四五个人,墨封把她轻轻放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地板上,拿过软枕枕在她头下,又抖开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柔声嘱咐:“睡一会儿吧。”  然后盘膝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去了。  默默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略显疲惫的冷峻男人,她知道,怕她遇险,他日行千里前来营救;怕她受冷,默默守护一夜,让篝火旺盛;怕她伤心,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疏导她的情绪……他做的一切,她都懂,被迫接受着他对她的好,不情愿,却不能不感动,而感动太多,却无法回报,最终只能沉淀成无尽愧疚,压在心底,伤人伤己。  这一刻,真的很想对他说:“睡一下会儿,你也歇一歇。”可是话到唇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既然只能是愧疚,又何必做出一副关心姿态撩拨他呢,绝情,就绝情到底吧。  沉寂中,突然响起墨封轻柔的嗓音:“你放心,我没事。”顿了一下,又道:“你关心我,我很开心,其他的,我不在乎。”  她困惑,他是入侵了她的思绪吗?有些时候,太聪明的人真的很招人讨厌。闭上眼睛,再不想管他。  而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在她闭眼的一瞬,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宛如春风般和煦美好。  夕阳余晖洒遍大地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小镇。  虽然墨封已经尽力安排得舒适,可毕竟是车厢,道路坑洼不平,赶路时晃动得极为厉害,她本就体力不支,如此折腾,到底受不住,路上吐得不成样子,扯动得伤口不住渗血,墨封心疼得发疯,最终只能封住她的昏睡穴,把她抱在怀里整整一路。  到达小镇时,她方幽幽转醒,墨封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走进客栈的时候,似乎是因有人在看他们,她听到了墨封带着十足杀气的阴翳嗓音:“再多看一眼,我就挖了你们双眼。”  她忍不住默默叹气,比之极品小心眼儿的轩辕一扬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墨封安排了客栈老板女儿帮她擦洗身子,换药换衣,然后吃了一些清粥小菜。她硬撑着身子给自己开了一剂烈性药方,虽然可以短时间内愈合伤口,极快恢复体力功力,却会使脏腑慢性受损,之后的调理至少需要半年。  墨封看后瞬间动怒,差点儿撕了方子,生生把她急哭了,由于气急攻心,趴在床边呕出一口鲜血,墨封面色霎时白了,再没了一丝脾气,慌忙把她揽进怀里又是一阵安慰认错,然后安排人迅速抓药煎药。  如今的她实在没有任何能力拒绝他的照顾,她恨透了这样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自己,一定要尽快恢复功力。以她如今的状况,正常修养下,至少需要半个月左右才可以继续赶路,否则,她根本无法承受舟车劳顿,更何况还有暗处随时出现的各种危险,她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师父还在等她回去。  吃了药沉沉睡去之前,耳畔隐约传来墨封痛极的嗓音:“为了摆脱我,你竟然对自己都如此狠,心心,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三日后,夕阳西下,落霞满天的时候,她终于清醒过来,绚烂余晖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带着舒适而柔和的温度。  撑起身子倚在床头,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腰间伤口已感觉不到几分疼痛,功力也已恢复了六七成,再休息两天,体力至少也能恢复七八成,赶路是不成问题了。  缓缓下床,脚下略微有些虚浮,应是躺久了的缘故,扶着床柱慢慢走了几步,适应了一下,试着松手,一步一步走向窗子,轻轻推开。  灿烂霞光铺天盖地闯入眼帘,她终于久违的清浅一笑,不管人间正在上演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夕阳的轮回从未改变。  三天,墨封大张旗鼓一路护送她回宫的消息应该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即便南宫子珩费心隐瞒,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那个极品小心眼儿的轩辕一扬知道以后,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呢,好在到那时他的伤势也该痊愈了,而她也该赶回考盘宫了,到时候再去信安慰吧。  墨封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她立在窗前,眸光深邃,说不清是喜是忧,她慢慢回身,与他目光相接,眼前黑影一闪,身子已陷入他的怀抱,鼻端尽是清爽冷冽的气息。  “心心……”   耳边一声叹息似的低唤,道不尽的温柔缠绵,她目光低垂,暗淡无波,声音极为冷静:“请放开我。”  他身子僵了僵,眸光瞬时暗如黑夜,一点一点松开她,退了一步。  她缓步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轻轻喝了一口:“两日后,可以出发。”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然后扬声吩咐:“流火,准备晚膳。”  不消多时,四菜一汤一甜点全部上齐。  玲珑玉心、翠竹报春、清炒笋丝、菊花茄子、紫参野鸡汤、梅花糕。  她默默看着一桌子曾经自己最喜欢吃的菜肴点心,如今却觉得极度难以下咽,这些承载了太多情意的膳食,失去了膳食本该有的单纯意味,即便再感动,她始终接受不了,所以吃不下。  见她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坐在一旁的墨封小心翼翼问:“是不是不合胃口?这个小镇的厨子厨艺有限,你想吃什么,我让流火去别的地方弄来。”  她默默摇了摇头,他又道:“怎么会没有想吃的东西呢?仔细想想,我总有办法……”  她冷声打断:“墨封,你真的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他放下碗筷,目光黯然:“我只是在做我愿意做的事情,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她无奈地看着他:“墨封,你何必一定要这样……”  他接道:“一厢情愿是吗?”对上她的视线涩然一笑:“如果我的理智可以控制我的情感,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窗外暮色昏暗,秋风入户,吹得桌上烛火摇摇欲灭,他伸手遮住跳动的火光,昏黄烛光斑驳在他魅惑冷峻的面庞上,神情迷离凄凉,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嗜血狠戾的玄华魔君也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从始至终,你吝啬给我哪怕一丝丝的温情,你可以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把人的一颗心自内而外寸寸撕裂,外表完好无损,内里早已血肉模糊,而你,却依旧面不改色,冷淡自然。”  他看向她,目光里满是柔软情味:“然而我就是觉得哪怕改变一分,你便不是你,我不喜欢被折磨,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他笑了一下,唇角堆满苦涩:“有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我上辈子杀了你,所以这辈子活该被你虐。”  烛光映在她苍白清丽的面庞上,清冷依旧,杏子般的眼眸里却隐约水光闪烁,她望向窗外,入户而来的秋风敛去了眼中的酸涩,沉默间,手腕突然被墨封抓住,她回转视线看向他,他目光里满满的恳求:“心心,我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一点一点挣开他的手腕,淡漠地说了两个字:“抱歉。”  他笑了一下,悲凉而绝望,瞬间消失了身影。  她静静注视着桌上跳动的火苗,眸子里悄无声息笼上一抹痛色,人性是贪婪的,得到一点,便想得到更多,不该有的希望,一星半点儿的给予都是错误,慢慢闭上眼睛,墨封,真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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