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果然是喜庆之事,太女大婚之后很是康健了一阵,连太后和皇后脸上都浮起了欣慰笑意,不料不到三个月,太女便不再参加早朝,太医频繁来往东宫,愁眉苦脸,听说是太女已经病得不能起身了。    各位皇女都是消息亨通的人精,除了密切关注皇帝的身体健康之外,同样密切关注东宫的动静。太女的病情起伏,也引起朝野动荡,人心惶惶不说,便是几位皇女之中,也各怀鬼胎,其中又尤以三皇女、四皇女为最。三皇女、四皇女序齿较长,生父位份颇高,都是心思深沉之人,若说她们心中没有对东宫之位的一些想头,皇帝陛下第一个不相信。    如今太女病情不明朗,三皇女心里想:不知道四皇女心里如何想,是不是会动手?若是被敌人先下手为强……于是决定往丞相府走一遭。    谢翾殿试之后按照我朝传统,本来应该在翰林院任庶吉士,置身事外观天下大事之变,如此十数年,再入府阁,教太女读书,为宰相之才。然而,谢相认为:天下如今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谢家女郎当以天下事为己任,不应躲在翰林阁,虽然清贵,但是不接触实事,于大事无补。    须知年轻人在年轻的时候读了太多的圣贤书,本来就过于天真,不谙世事,再在翰林院清贵十几二十年,刀斧忧患不加于人,人就废了。不如让人在年轻的时候就做实事,在世事和具体事务中锻炼磨砺,日后即使谢氏没落,也能使他凭一己之力,独立朝纲。于是决定让谢翾领户部事,从户部侍郎做起。    自从谢翾领户部事之后,白天忙得焦头烂额,晚间则在府中彻夜读书,不知疲倦。这时,她虽然已经尚安康公主,可是平日基本上不上公主府去,与安康公主连面也见不上一面。此事也是有个缘故,为的是安康公主在婚后不久便发现了谢翾的前夫,郗家表哥的事。    安康公主本来对谢驸马很满意,为的谢翾才貌出众,出身名门,又是状元娘。安康公主想着自己比安平公主要嫁得还好便喜不自胜,着实高兴了一阵,直到安康发现她的如意娘君,原来是个贪图富贵的小人。    安康公主虽然在宫中并不得宠,生父出身也不高,但是事事不如安平公主的处境使她养成好强争胜的性格,凡事好为人先,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力求盖过安平公主。她对谢翾这个妻主期待很高,可是谢翾自视甚高,并不是那些会一意阿谀奉承公主夫郎的人,安康之后又发现谢翾在娶他之前竟然娶过夫,这不是一意欺瞒皇家?实在不能忍!    于是安康便在公主府和谢翾当面对质,问:“你前头是不是娶过一个?”    谢翾心中有愧,承认了。    安康公主发起脾气来,将房间内的所有能摔的物什摔了个干净,就连皇帝特意为她们成亲赏赐的玉枕也砸了个遍。谢翾匆忙从满地碎陶瓷片中逃离,慌忙中甚至不小心让碎瓷片割破了脚,请了几天的假,不能上任。若是谢家表哥在,以他温柔似水又细心的性情,怎么会让谢翾的身体受伤?谢翾这样想,哭笑不得,之后便很少去面见公主。    安康公主大闹谢府之后,想着谢家竟然隐瞒婚事,蒙骗公主,意在欺君,罪无可赦。哭哭啼啼地特意进宫向皇帝哭诉,说什么“谢氏有意欺君”,要求诛谢氏满门。谁知皇帝说,谢状元前夫之事,在尚公主之前,皇家便知道了。    安康公主呆若木鸡。敢情就自己一个人不知道?皇帝不告诉自己,不告诉柳侍君,就是为的怕自己不答应这门婚事。这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怎么有为娘的帮着外人欺骗自己的儿子?皇帝还谆谆教诲安康公主要和妻主搞好关系,和睦家庭,切勿让谢氏对皇家心生不满。    安康浑浑噩噩地回到公主府,突然明白过来,传闻长公主是由皇家强行与崔驸马和离之后再嫁与神武将军的。他以前还不明白皇帝和太后是长公主的亲姐姐和生父,为什么不顾长公主的悲欢,将他另嫁他人?现在终于明白了,皇家没有亲情,看皇帝怎么对待自己便知道了。皇帝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她只在意谢家对皇室是否忠诚,她的江山是否千秋永固。亏他将皇帝于一般寻常人家的母亲一样爱戴。    谢翾在家中读书,听闻家中来了贵客,受谢相嘱咐前来待客,一看原来是三皇女。    三皇女和谢相对坐,慢悠悠地品茶,手型优美,肤色白皙,几乎和白瓷杯的颜色类似,问:“不知道阁老知道不知道,送往东宫的药材加重了。”    三皇女见谢相毫不吃惊,反而面色沉重,谢翾微微皱眉,三皇女便明白过来:这是知道了。虽然外庭与内宫消息往来是为君者大忌,但是历来有手腕的丞相对宫中的风吹草动都是了如指掌的。当初,北宋仁宗皇帝生父去世,第二天丞相就与刘太后商量以重礼厚葬。深宫内死了一个宫侍,第二天丞相就知道了。更何况是东宫的动静?谢相把持朝政,没道理没这手腕。    既然如此,三皇女转向谢翾,问:“不知状元娘可有良策?”三皇女眯眼微笑,那笑容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谢翾缓慢道:“我从东山来,获得一种世间难得的□□。殿下请看……”说着起身从内室木盒中取来一物摊在案几上,说,“此药名红颜。取自‘色是削骨刀’之名,是取鹤顶红、钩吻与□□混合而成。见血封喉,无一例外。”    三皇女异常高兴,说:“明日宫中在木兰围场狩猎。人多手杂,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丞相以为如何?”    谢相声音低沉地说:“此乃殿下家事。”    “哼,家事?皇家岂有私事。本宫已经在此,谢相还要不识时务。”三皇女不高兴地说。    谢相沉默不语。    三皇女知道谢相耳目遍及京城,又问:“我的六妹妹我倒是不担心,担心的唯有老四。老四身边有什么动静吗?”    谢相眼观鼻鼻观心,谢翾见三皇女眼看就要发作,连忙说:“没什么,只是听闻王府后院新进了一名青楼男子。”    “哦?四妹妹那个木头疙瘩竟然开窍了?”三皇女像是有所谋划一般,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我这个太女姐姐,自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太医说活不过成年,如今也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我等啊等,就怕还有二十年要等。”说着,慢慢将头抬起,目光阴鸷。    谢相说:“殿下太心急了。此时不是好时机。”太女虽然病重,但是毕竟尚在。    “此事就这么定了。好时机?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你不是本宫,本宫怎么能不急?秦昭王的太女在魏国楞是活四十年了。”三皇女急切愤恨地说,“我等不得。”    谢翾说:“殿下这二十年内都等了,又怎么会等不得这么几天?”    “哼,你们只需按本宫的吩咐将事情办妥,日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别的,不用置喙。”三皇女面色不快,匆匆离开。    月挂中天,丞相府中,一豆灯火,母女二人对坐沉思,良久不语。谢相见谢翾脸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一个只知道下毒的皇女,怎么能托付天下?”谢翾愤恨。她出山,不是为了辅佐庸主。人主夺取江山,有的是正当途径,得民心,或者得群臣拥护。这位皇女只想着对竞争对手下毒,段位太低。    “闭嘴。”谢相厉色道。年轻人就是有这样的幻想,不屑于不正当的手段。可是世间正当的手段怎么能取得成就?拘泥于手段的正当性,瞻前顾后,于事无补。谢相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吃了不少苦头,走了太多歪路。    谢相见自己说得狠了,谢翾面露不忿之色,缓慢解释道:“这一位已经是皇女当中雄才大略的。太女病危,我若是不早做打算,一旦天下有变,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谢翾低声:“李斯当年也这么些想。”所以她与赵高联手除掉了太子扶苏和蒙恬姊妹,然后赵高和二世回报她的是什么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翾道,“也未必,我看六皇女就不错。”    “六皇女没有争斗之心,在深宫中又能走多远?”谢相摇头,见谢翾还是不解,问,“你知道东宫的药材为什么会加重吗?”    谢翾奇怪道:“女儿不知。”    “太女的病情反复,去年已经有了好转,所以才说的议亲的事。今年年初才突然恶化。你知道是为何?”    谢翾看着母亲幽深的神色,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毒已经下过一次了。    谢相最后说:“有些手段虽然不入流,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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