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将墨卿带回小院房中,把她放到榻边,细细为她把过脉后,发现已无大碍。    墨卿看着他,因为年幼而干净澄澈的眼眸倒映着他。    扶苏亦看着她,久久的,沉默不语。    对视良久后,扶苏终于放开搭在她手腕上的手。    他什么也没问。    “今日你受惊了,先歇息一会,午时我再叫你。”    他只是温然一笑,给她掖好被子便走了。    直到踏出房门,扶苏唇边的笑才逐渐淡了下去。他转身走出小院,看着碧波荡漾的小池,问道:“阿九,墨卿仍在闭关?”    陆九无声落在地上,想了片刻后点点头:“蛛探回报,仍在闭关。”    扶苏抬手摘了一朵开得清艳的雪白花朵,看了半响,眼底幽幽。    “退下吧。”    午间三人在小院中用膳,墨卿睡了一觉,好像早上什么也没发生,依旧笑嘻嘻地和陆翎拌嘴。说着,她便想起了宋长清,见扶苏也在,她决定帮这个姑娘说两句好听的话。    “今日早间我遇到长清姐姐了。”    “然后呢,她有没有问什么?”陆翎显然是一个热爱八卦的人,一听有好戏听连饭也顾不得吃了。    墨卿慢悠悠喝了口汤,想起那个遗落的木盒,不免觉得可惜。吊足了陆翎的好奇心,她才笑眯眯说:“长清姐姐送了我一盒她做的桃花糕。”    “你吃了?”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扶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轻轻放下竹筷,“不要随意吃旁人送的东西。”    看他眉心微皱的模样,墨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越来越像她老爹了,连吃东西都管。墨卿语重心长道:“宋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只送了我一份桃花糕,很好吃,还加了一点消食的草药。其余的她什么也没有问。”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宋长清并没有想讨好墨卿来接近扶苏,她只是很单纯的喜欢小孩子,所以送了她桃花糕。    吃完午饭后,陆翎忍不住感慨:“宋姑娘真是温柔至极,只可惜看上了那种不解风情、刻板冷淡之人,当真是令人悲愤!”    刚换好衣裳准备去藏月阁赴约的扶苏一出房门便听见了这句。他温然笑了,声音也温和得很:“师弟如此善解风情、风流多情之人,我望尘莫及。”    陆翎立刻闭了嘴,他才不想听扶苏翻他的风流史。    “七七,可要一起去?”    墨卿沉思,她还没来得及同扶苏说曲清衡那厮可能会在大会上做出的事,可若是去了,难免曲清衡会当众干点什么出来。    思索再三,她点了点头,“好呀。”    还是去吧,毕竟曲清衡也不会白痴到在众多武林巨擎面前嚷嚷她就是落月崖教主,这种事换谁也不会信的,只会让别人以为他脑子不太正常。    自从武林众人知道扶苏君多了个女儿后,墨卿收到了各种热情的对待。    不过最热情的还是女弟子们急切的追问。    大抵都是在问:“你的娘是谁?!你的娘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的娘没有来?!”    墨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她知道委婉答道:“我娘她走了。”    没想到,流言如风一般传了出去!    经过女弟子乱七八糟的揣测,故事版本变成了——    扶苏君七八年前与神秘女子相恋,后育有一女,谁知此女子始乱终弃,带走女儿弃扶苏君离开。直到最近,扶苏君才得以和女儿重聚。因为历经情伤,扶苏君才不近女色,实在是令人痛心!    听到这个传言后,墨卿沉默了。她朝扶苏解释道:“哥哥,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想说我娘没了,没想到她们想象力这么丰富。”    扶苏则淡定许多,他高深莫测笑了笑:“你做的很好。”    陆翎补充道:“师兄觉得这个版本传出去,就没人来烦他了。”    “……”墨卿无言以对。    今日来大会的人显然比昨日要多些。墨卿眼尖注意到,除去落月崖与苍山,剩下七大门派的掌门都来了。苍生掌门没来,是因为扶苏与陆翎已到。她安安静静坐好,争取努力降低存在感。正无聊时,她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右边席位上的宋长清。注意到她的视线,宋长清微微侧身,朝她弯眼一笑,笑容如皎皎明月,清雅温柔。    墨卿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和魏闫说话的扶苏,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宋长清虽好,却与扶苏性子不怎么合适,他们之间应当是没什么缘分了。    不多时,周遭静了下来。    墨卿抬眼一看,正好看见了自三千花树中走来的曲清衡。    他着一身浅淡黎色,面上是清淡温柔的笑,眼中波光一转,似乎能窥见江南四月时节的杏花雨,朦朦的温柔带着一丝透骨的寒意。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落到了墨卿这边,随后弯唇微微笑了,笑容隐着暗暗冷意。    墨卿托腮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散漫慵懒的猫儿,对他并不放在心上。    “曲公子来了。”魏闫笑得十分和善,将他客客气气请到自己的右边落座,恰好与扶苏这边相对。    “不知教主进来可好?”    听了魏闫这样问,曲清衡微微一笑,“教主仍在闭关。劳魏庄主挂心,教主一切都好。”    武林众人听闻此言,便顺势说道“如此便好”“希望教主早日出关”云云,但其实内心都是巴不得这个教主最好走火入魔永远别出来了。    魏闫也不废话,直切中心:“曲公子,江湖中人讲究直爽,魏某也不客套了。想必进来曲公子也对斋月楼掌门身故一时有所耳闻,对个中流言亦有了解,还想请曲公子说一说,你是如何看的?”    曲清衡浅浅淡淡一笑,慢慢喝了一口茶后,才不紧不慢道:“早在十日前,落月崖已将十七逐出,此人所为与落月崖并无关系。”    墨卿的眉头狠狠一跳。    十日前?不正是她重活的那一日。曲清衡如此说,无非是想将所有罪责抛给十七,既能洗清落月崖,亦能除掉一个他不喜之人。至于斋月楼掌门身故真相如何,他并不关心。    曲清衡此言一出,在座众人表情纷纷变得微妙。能坐在这都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也没人会相信十七会在十日前那么“恰好”就被逐出了落月崖。但无论如何,落月崖既然将十七推出来顶罪,也好过公然与武林对立,能除掉墨卿身边的恶犬,总比武林之间内乱要好。    总之,在座之人,多半认定此事为十七所为了。不少人对曲清衡投去鄙夷或忌惮的目光,派心腹去取所需之物,然后再将心腹推出来顶罪,无论怎么看都令人心寒。    魏闫到底还是经历风雨的老江湖,他听闻此言,只是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曲公子可知十七为何要做出此事?”    曲清衡慢慢饮了一口茶,抬首朝他温温和和一笑:“在下曾听闻他与莫掌门有些嫌隙。”    原来是有私仇。众人心中更是鄙夷了,并十分肯定认为这个与斋月楼掌门有私仇之人必定是墨卿,十七只是负责执行的替罪羊。    众人皆心知肚明,却也不好说什么。为了武林大局,也只能忍忍了。    扶苏一直在看曲清衡,看了这么一会后,他浅浅淡淡一笑,问:“那曲公子是认定此事为十七个人所为了?”    “在下未曾这样断言,只是前去检验的江湖名士皆这样说,在下自然是相信他们的眼光。”曲清衡看着扶苏,唇边的笑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可他言下之意显然是在说如果此事最后证实非十七所为,那也是你们武林正道之事,与他依旧无关。    “冒昧问一句,贵教为何将十七逐出,是曲公子之意还是教主之意?”    闻言,曲清衡又是温柔笑了,他客客气气道:“教主仍在闭关,自然不是教主之意。至于为何将他逐出,因他贪图我教中传承心法未果,被长老发现后叛逃了。若是诸位看见了此人,务必要将此人拿下。”    说罢,他还起身举杯朝在座众人遥遥一敬。    这可把武林众人恶心坏了,活像吃了苍蝇,可这苍蝇还非吃不可。    “原来如此。”扶苏温和笑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不比扶苏的好忍力,有人当机就忍不住了,拍桌而起直直指着曲清衡痛骂出声:“你这虚伪小人!分明便是墨卿授意而为,如今还装什么客套,当真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任你小小一教玩弄于鼓掌之间!”    墨卿的表情崩碎了一瞬间,她淡淡看了一眼这位激动的老兄,果然又是昨日言之凿凿说斋月楼一事肯定是落月崖所为的兄弟。她真不懂,他这是真的在打抱不平呢,还是担心落月崖和武林正道间不会发生点什么呢?    他如此一说,六大门派掌门的表情不约而同黑了一黑,齐齐伸手揉了揉额角。不少义愤填膺的小派掌门也加入了声讨。眼见言辞有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难听的趋势,扶苏看了一眼表情慢慢变得不那么好看的曲清衡,终于开了口:“诸位且停一停。”    义愤填膺的一群人当即闭了嘴,却还是很愤愤地瞪着曲清衡。    扶苏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曲清衡,随后才不紧不慢道:“鹤归公子前几日已到斋月楼查看,如今已到藏月山庄,且稍等片刻,听听鹤归公子如何说。”    扶苏一面说,一面看着在场众人的反应。直到看见那位带头叫骂的老兄,也就是归元派掌门林瞿时,他眼底幽幽,面上不动声色。    不过片刻,便有侍者将鹤归公子请了过来。    说来也奇,这位鹤归公子乃当世鬼医似锦真人的唯一亲传弟子。传闻鬼医能令白骨生肉,医术超绝。只是脾气十分古怪,常常行踪不定,医人的报酬亦是千奇百怪。而他的徒弟鹤归公子却是江湖中公认的好性子,虽说他也常年云游在外,但只要有求上门,他必定亲力亲为。所以他年纪轻轻,便已是江湖第一神医。只要他说这个人是被刀砍了三十三下,那么这个人绝对不会被砍了三十二下。    墨卿抬首望去,只觉得眼前一亮。    就像一幅无色山水画卷,他便是那提亮一笔,他在此处,美就在此处。是一种隐于淡泊,温润平淡之美,如三月微雨,无声无息驻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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