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咸鱼要养家糊口,一没学问,二不会武,三得罪了权贵,要想在人才济济的大北京城混口饭吃难,想挣钱给老母亲看病更难,挣那些贵得要人命的补药钱更是难上加难。  为此大咸鱼只能在凶恶的流氓痞子路上越走越远。    凌晨,大咸鱼拿来了三个来路不明的馒头给老娘,转身一溜烟就跑了,门外还有一个身穿粗布衫与他一般年纪的三狗子在等着他,两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同一阵风,不带走云彩,倒是带来了一片尘埃。    鱼大娘的破门仍是半开,透过门缝,含泪巴巴地望着早已看不见人影的儿子,随后进屋,关上了破门,如往昔般坐在小凳子上叹息,若是她没病就好了,不,若是她死了就好了。布满皱褶的老手摩擦着圆滑的桌角,老泪纵横,一脸的生无可恋,可又不舍得留下孤单的儿子在世间受苦。  昔月默默地生火热好了三个馒头,嘴巴馋,就拿了一个往嘴里咬,心里默默鄙视大咸鱼,当流氓不可耻,当穷得叮当响的流氓才可耻。小手递了两个热馒头给鱼大娘,让她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    鱼大娘指腹摩擦着的两个馒头,把一个掰成了两半,吃了一半,再把一个半馒头放回锅里,舍不得吃,要把馒头留给儿子。  昔月心头仿佛万千雷劈过,她刚刚肚子太饿了,即使注意到向来像吃白饭般的馒头,刚刚吃出了一咸味,也没多在意,莫非是沾了手汗,才有了咸味儿。倚在屋子的墙根,干呕不止,奈何一个馒头没吃饱,怎么也呕不出来,更加难受了。    鱼大娘蜡黄的脸有几分森然,一双精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昔月瞧。  昔月心虚地站直了身体,心肝跳快了几下,莫非慈母要为儿子报昨夜的几棍之仇,脸上挤出一抹笑:“没、没什么。”不自然地捏捏蓝色袖角,看了一眼炕头的馒头,撞起胆子劝道:“鱼大娘,您病了,吃了东西才会好,不然买多少药都治不好,还不是愁坏了大咸鱼。”    鱼大娘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对昔月摇摇头,从灰塌塌的小灶台上顺数第五块砖边弄掉了块裂砖,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黑色小木盒,拍拍黑盒子上的泥土和尘埃,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两银子,示意昔月收下。  昔月为自己刚刚怀疑鱼大娘高尚的品格,为自己小小地鄙视了一把,装傻充愣,眨巴着眼睛道:“鱼大娘,你这是怎么了?”  鱼大娘沙哑的嗓音夹着痛苦,艰难地开口,嘶哑地声音如同拉锯:“我清楚我儿的脾气,知道定是他在外奔波做了些愧对你的事,这银子是大娘给你的补偿,希望你不要怪这个孩子。”知儿莫若母,大咸鱼昨日那个样子,做娘的哪里会不知道,只是她是个累赘,不想自己无用地再拖累儿子,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昔月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思量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还是把钱收下,大娘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指向门外,仿佛大咸鱼就在门外等着。  昔月笑道:“鱼大娘,你放心,我知道你们生活不易,我不会怪他的。”    鱼大娘如稀重负,把剩下的几两银子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又藏回了小灶台边,艰难地迈着步伐,缓慢地回到了自己床上躺好,昔月贴心小棉袄般地为她盖好被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见鱼大娘朝她伸出来大拇指夸赞,若是有尾巴在身后,定是愉悦地翘起。  鱼大娘欣慰地闭上了眸子,一会儿功夫就睡得极沉,即使昔月不懂医术,也知道鱼大娘的病不是那么好治的。  小手蹭蹭摸摸残破的棉被又叹了一口气,身为贾胖子唯一的女儿,从前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在贾胖子胖乎乎的大手心上被精心呵护了十几年,从来都是只知道什么叫做吃喝玩乐,根本不知何为人间疾苦。来京的路途,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冷暖,若不是她有几分小聪明,哪能完好。  春天来了,也不知道鱼大娘怎么靠这床残破的小被子渡过的冬季。    悬壶医馆的驻店大夫李大夫在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大夫,不过他有这样的名声倒不是因为医术多么的高明,而是因为从不干仗势欺人的坏事,在穷苦人们中把济世悬壶的名头打得极其响亮。  只要悬壶医馆开铺一日,就每日免费诊治两个时辰的病,风云不该。  就是冲着看病不要钱这点,他的名声自然也得大了,病人更是络绎不绝。    昔月这辈子最愁苦的事要有好几件,可唯一一件最不耐烦的就是排队,而且是排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揣着手中的一两银子,如今只靠这么一点点银子渡日,能省则省,能不花钱看大夫就不要花钱,咬咬牙,忍了,继续排队。  好不容易排队排了一个时辰,终于要轮到她了,前头一个长得宅心仁厚的中年大夫面容慈爱,认真地替一个穿粉衣的大嫂号着脉,昔月乐呵呵地扬天感谢老天爷对她的眷顾,下一个终于轮到她了。可她还未等那个大嫂离开,长相凶恶的药铺伙计就来赶人:“这位小哥儿,如今天色不早了,李大夫要歇息了,你明日再来吧!”  昔月横眉怒目,撸起袖子,恶狠狠地道:“凭什么?凭小爷好欺负啊?小爷都等了一日了,你这才让我走。”    伙计不屑地揪几眼她的小胳膊小腿:“这位小哥儿,排在你身后的大伙儿,哪个不是等了一日的,何况大伙儿都是知道规矩的,李大夫每日免费替人诊治两个时辰,如今时辰过了,就得散了。你一人在这里排着也没意思吧!”  昔月鼓起腮帮子,转身,刚刚还满当当的队伍,如今就剩下她一个排着头位,这遁地的功夫来无影去无踪,说不定当年爹不被罢官,她也学会了这伎俩了。可好不容易轮到她了,这么走了昔月也不甘心:“既然他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就给我看看呗,又吃不了多少亏。”  伙计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那冰冷的背影活脱脱地在说,爱排就排,老子不侍候。  昔月跟在他身后,他一步,昔月一步。他两步,昔月两步。他三步,昔月跟着三步,他跨出第四步时终于忍不住怒瞪身后的讨厌跟屁虫:“你这小子有完没完,滚滚滚滚,老子不侍候。”    昔月蹙眉,天可怜见的泪水说落就落,瞥了伙计一眼,转了几个调调,一副文明的流氓撒泼样把伙计气笑了,从药铺的大门边操出大扫帚,龇牙咧嘴:“你滚不滚,不滚我让你滚。”  昔月有目的性地横冲直撞向驻店的李大夫,伙计的扫帚随后跟上,昔月如同灵巧的猴子钻到桌子下,伙计的扫帚来不及拐弯,一扫就把李大夫头顶的帽子扫到了粉衣大嫂头顶歪歪地斜挂在发髻上,目瞪口呆。    伙计身体犹如糠筛地抖了几下,扫帚应声落地“啪嗒”地一声,伙计的身体一下子就软了。昔月慢慢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抽抽搭搭地止不住泪水,受了惊吓般的小兔子‘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粉衣大嫂心头软,见昔月穿着男装人俊俏,眼里直冒红心,长得好看的男人哭着也俊俏,又偷偷地瞥了一眼李大夫,眼神在两人男人身上留恋,犹豫不决地不知到底该选择谁,追求谁。    李大夫家里有悍妇,刚只是偷偷打量他,他已是冷汗连连,如今如此直白胆大热情的目光,他实在是吃不消,拽住救命稻草的昔月道:“这位小哥,瞧你一脸瘦弱,也算是健康,可是家里人出了事情。”  昔月嘴角抽搐,若不是这人是个大夫,真想好好教育他,有这么说话的吗?什么叫瘦弱,她明明是如玉美颜,什么叫算健康,她壮得都能打死一头牛了。李大夫目光钦盼,昔月斜眼瞧了几眼双眼直冒红心的粉衣大嫂,抖了抖胳膊的鸡皮疙瘩,连她一个娇滴滴的如花女子都受不了,也难怪李大夫避之如蛇蝎,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家中大婶病重,求大夫救命。”  李大夫松了一口气,提起药箱,拽住昔月,迫不及待地出门:“走走走,患者的病情可不能耽误啊!”  昔月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若不是知道原委,还真以为北京城的的大夫是多么有医德。    大胡同边的几颗柳树在摇曳着风姿,小舍炊烟袅袅,别有一番诗意。李大夫步伐慢悠悠地走着,完全没有为人医表,为病人着急的样子,撸撸黑色的长胡子,恨不得当场赋诗一首,以抒怀心里的情操。  昔月翻了个大白眼,李大夫才把那副游山玩水的惬意模样收了起来,重重地咳了声:“不知你家大婶是何病,可曾吃过何药?”  昔月面上恭敬不已,让李大夫很少受用,有得意地撸撸胡子,听她一一道来:“她是我家的远亲,昨日刚来投奔,还不知情况,只是觉得大娘身子不好,面上蜡黄,明明四十多岁的夫妇,看着竟有六旬,嗓子不好,精神也不好。”    李大夫步子又放缓了几步,一把黑色的胡子捋了又捋,细细打量着昔月,又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小破门,手指了指:“你说的是鱼家的大嫂。”  昔月眸子一亮:“是啊,李大夫认识,真是太好了,素问李大夫菩萨心肠,又乐善好施,您一出手定能让鱼大娘的病好起来。”心里盘算多夸夸他,让他出诊的费用便宜点儿。  昔月濡慕的眼神闪烁着光辉,让李大夫觉着自己就是个活菩萨,形象高大了不少,步子也更加轻快了些。    小破门没锁,昔月咯吱一下就推开了,家里也没好茶招待,昔月不好意思地笑道:“寒舍简陋,请李大夫不要介意。”  李大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都来了几年了,怎么会介意呢?”  昔月呆愣的功夫,李大夫已是麻溜地搬来小椅子,坐在鱼大娘床边,一板一眼地替她号脉,那样子就像习惯得深入了骨髓一般。  昔月懊恼,早知道你们交情如此深厚,她才不去凑热闹排队给自个儿添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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