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斗胆高攀,还望君上为小女和蒙岩将军牵个线。”    “什么?蒙岩将军?”不等秦珩开口,朝堂之上的窃窃私语便炸裂了。    “这,我怎的听闻说甘老丞相的小女跟那中书令蒙溪有些意思?”    “此等事体你都知道了?平日里家长里短的没少打听。”    “咳咳,只是偶尔听闻,偶尔听闻,不足为凭。”    老丞相不慌不忙,听着这一声声一句句的话落在耳朵里,直到王座上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又道:“老臣年老体弱,是对我晋国无用之人,此等要求确知过分。只是还望君上顾念老臣一生为晋国为王室,又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求为我小女寻个日后的好去处。”    “嗯,老丞相不必如此,你的要求,在乎情理之中。”    “君上此言,是答应了?”    “诶,择日不如撞日。此番蒙岩将军就在王城,稍后便到,不如且等等他,看他如何说法。”秦珩一副很好说话的好脾气模样,“本王虽为一国之君,然则老丞相所提到底是家事。本王与蒙岩将军再是情若手足,那家事也是管不得许多。您且受累,等上一会。”    “这……”甘老丞相不知原本准备了什么话要说,似是都给秦珩几句话给堵了回去,一时也没有再说,倒是干脆闭起眼睛假寐,正儿八经等将起来。    约莫一刻钟时候,蒙岩雄赳赳来了。    他如今已是上将军,佩剑上殿是他的特权。一柄常年使用的长剑挂在他腰侧,与身上的铠甲碰撞发出金石之声,在这气氛沉甸甸的大殿里,倒显得有几分活泼的意味。    “末将蒙岩参见君上。”    “嗯,起来罢。”秦珩懒懒地应了一声,目光却锐利地传达给了蒙岩。    蒙岩意会,昂首大声说道:“末将启禀君上,城外大军已集结多日,休整完毕,何日阅军但凭君上。另有收缴的大批匈奴物资,多为皮毛、马匹,近些时日以来已陆续运至王城,末将已按成式交由府库清点,清单在此。”说着他上前一步,递上一卷厚厚的羊皮纸。    “甚好。”秦珩一边仔细阅览,一边称赞道:“上将军事务繁忙,此等小事亲力亲为,辛苦了。”说着,他关上羊皮纸,在甘老丞相的咳嗽声中又道:“上将军呐,今日呢,朝堂之上有一件事甘老丞相想问问你。”    “哦?老丞相有何事?但说无妨。”    甘老丞相又咳嗽了几声,他心知肚明这位年轻的君主是在给他难堪,可很多事骑虎难下,他不得不为,于是只有说道:“上将军莫怪,此事乃小女的婚事。”    “婚事如何?”蒙岩一脸惊喜,不等甘老丞相说话便道:“莫不是家弟蒙溪上门提亲去了?”    朝堂之上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甘老丞相一句话被堵在喉咙口,一时之间给呛得脸通红,咳嗽声愈发凄然,好似要将血从肚中咳出来了。    蒙岩又道:“承蒙老丞相抬爱,家弟也跟我说道过此事。老丞相教女有方,令嫒活泼可爱,甚惹人喜,是个好姑娘。只是……家父在此,此等事体为何老丞相不直接言明?”    甘老丞相一脸背水一战的表情,“只怕上将军是故意言他了,我家小女不问世事更不谙人情,上将军怕是看不上我家小女。”他的声音泛起一股冷意,“小女的意中人,乃是上将军,与中书令蒙大人怕是无缘了。”    “竟是如此?”蒙岩一脸惊讶,“小女儿家心思难猜,老丞相您与她年岁相去甚远,怕是不解女儿家心思了。另有,末将于几月前已娶妻室,这门亲事不敢高攀,老丞相您的女儿乃金贵之躯,我这……娶了妻的粗老爷们,配不上她。”    “你,你这……”甘老丞相怎么也是想不到这一招,竟生生一口气背过去,双目赤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他才颤巍巍指向蒙武,“你,蒙大人,蒙国尉,你知晓这些,你如何不说?”    蒙武在朝中一向以宽厚闻名,此时却有几分咄咄,“此乃家事,朝会之时说道,不成体统。更何况,老丞相由始至终未曾问过蒙武一句,蒙武自然不好插嘴。”    甘老丞相此时心中的恐惧大约只有秦珩能够感受到,他坐在王座上,始终不置一词看着朝堂里这场闹剧,待到小声议论和几位当事人都平息了,才漫声道:“我晋人一向粗疏不喜礼节,往好了说,是民风淳朴,实在人;往坏了说,叫粗鄙低俗,是不尊重人。晋国立国多年,在礼数上一直宽松而治,如今瞧着,是时候收紧了。”    朝堂鸦雀无声,唯有甘老丞相的难堪化入咳嗽声中,轻轻回荡。    比起不知礼的指责,只要能保得他甘家,又算得甚么?    “三礼大臣,自今日起,朝会有朝会的规矩,何事当说,何事不当说,你等当心中有数。”    “臣领命。”    “不过老丞相一生为我晋国鞠躬尽瘁,年岁大些,糊涂些,不要紧。此番,便罢了。”秦珩眯起眼睛,“家事回头再议,本王给你们做主。今日朝会,还有何事?”    “末将有一事禀报。”    “讲。”    “此前王城异动,末将在城中发现不少密谋组织者,故而密报我王并同时彻查,截至今日,异端分子已全数落网并处决,尸体全数弃置城外西北处百余里破庙处,恐尸臭扰民,当如何处置?”    “烧了便是。”秦珩随意道:“这么多年,都是老邻居了,也是老仇敌了,阴谋阳谋,大小算盘没少打。胆敢乱我晋国者,一个不饶,纵然是死,也必得挫骨扬灰。”    “末将领命!”    “还有何事?无事便退朝了。”这下不待群臣有何二话,秦珩犹自甩袖便走。    偌大的朝堂内,大臣都三三两两地鱼贯而出,慢慢散了。临近最后走开的蒙武、蒙岩父子只看了眼瘫坐在椅子上的甘老丞相,一句话不多说,也走了。甘老丞相独自枯坐许久,待到魏冬差人来抬他才微微回神。    “甘老丞相,君上特命冬子送您回府,怕您走不利索了,耽误了时候。”    他原先伴随着咳嗽却好歹还有几分中气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分外苍老枯朽,仿若行将就木,双目无神道:“老臣……谢过君上。”    “君上说了,老丞相一生为晋国鞠躬尽瘁,此等体面是应有之义,不必多谢。”    甘老丞相再没说出一句话,几个内侍抬着他出了宫门,一路回到府中。当他跌坐在地,家中仆人纷纷来扶时,他才声嘶力竭地回过神来:“去!去西北处,西北处破庙!我儿,我儿……在那里。”    入夜时分,一辆辎车从城外归来,遮得严严实实,在城门处经过了简单的问询便放了行。百里登站在城墙上,静默望着那辎车渐行渐远,往丞相府的方位去了。    百里登对这些事中的弯弯绕绕拎不清,粗声粗气地叹道:“这是君上网开一面了罢?”    “谈不上。”一直沉默的方涓道,“连坐法在晋国早已取消,若无明确证据证明甘老丞相参与此事,便无法定罪。甘成的参与却是抓了个现行,死不足惜。”    “可惜了,好好的丞相儿子不当,非跑去闹反。”    “在他眼中,魏人入晋控制朝局,他才会有可能像他父亲那样,一朝权倾朝野。有甚可惜?卖国求荣。”    百里登点头,又猛然一惊,“方大人,你说君上早知道他要反了么?还是才知道?”    方涓不语,静静看着渐渐被黑夜笼罩的未央城。这些天他始终没有闲着,一直来来去去为君上的密令跑腿布置。这件事的答案,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一旦说出来,便寡淡无味了。    如今的结果是,甘老丞相散尽手中权力,保不得自家儿子更再也握不住晋国的相权,权力平稳交接之下,晋国安然无虞。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    晚膳时分,秦珩在王书房批阅奏折,魏冬端来了仅一人份的食物,在案几上一一摆开。    “王后不吃?”    “君上,王后不在书房。方才让越秀端了吃的,去……东延阁了。”    “知道了。”秦珩眉目淡然,静静用餐,吃完后又看了一番奏折,却一个字也没有写。他又起身在悬挂的晋国山川图前站了一会,终于叹气,罩了件披风便出去了。    东延阁地处王宫角落,附近有几处宫室是太妃的住所。当太后兰姬被押着囚禁在此地的时候,几位太妃相约前来看望了她。宫女守在门外,并不十分听的清楚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只听到隐约的几句话,关乎报应什么的。    几位太妃走之前,都是一反寻常的愁容,一个个都带着笑颜。    宫女将此事禀告给了裴令竹,她听了,心情无波无澜。这些事她早猜到了。先王妻妾不多,但无论如何,这些妻妾所生竟仅有秦珩一人安全地长大,也太说不过去了。往事随风走,几位太妃临老出了气,也算是一种交待。    这也是裴令竹将太后兰姬安置在此的目的。    她站在门外,轻轻挥了挥手,越秀意会,上前开门,将端来的食物都放在了桌上,有酒有菜有肉,很是丰盛。裴令竹随即入内坐下,仿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家常般的语气说道:“娘,自我嫁入宫中,还未曾与你吃过一顿饭,今日便一起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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