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笑,抱着他精壮的腰。    “这几日可有好好吃东西了?你在九原受的寒还没有完全好,太医有说甚么了?宫中的事有些棘手,我是不该总随你,本该将你留在营中,安心养胎便是。”    裴令竹笑道:“是谁操心过甚?我都未曾说上一句话,君上便叨叨这多时,不饿么?”    秦珩恍然,拉她在桌案边坐下,“你先喝,温补的。”    裴令竹依言慢慢喝了,一边慢条斯理地进食,一边与秦珩备细说着近日来宫中之事。秦珩本来希望二人先温存一番,见她精神头十足,也不忍打断,听着听着便与她商议起后续的事宜。直到裴令竹眼皮子耷拉下来,显出几分困倦,二人才停了。    入夜,秦珩靠坐在床头,翻阅着近期蒙溪和方涓处理的国事报告。裴令竹枕在他胸口,在他均匀的呼吸声里,慢慢睡去了。夜深时,秦珩放下竹简,想去摸一摸她的脸,却惊觉自己指尖冰冷,于是呵了好几口热气,这才轻轻摸上她的脸。    柔软而温暖。    她葱白的手指抓在他胸口的衣物上,对他分外依恋。    秦珩想到她腹中的孩子,只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一心为国的君王,他恍然觉得有几分新奇——如今他将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一个身为晋国国君的父亲。从此,他不再只是为了祖先的光耀,更要为他的子孙挣江山。    这种新奇的感受带给他压力,也同时让他振奋,使他受到鼓舞。    裴令竹睡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安心而温暖的整觉。她如今很容易感到疲乏,不知是腹中孩子缘故,还是在九原伤着的元气未有全面恢复。睁开眼睛时,已是接近午时了。    书房里是秦珩、蒙溪与方涓,他们正围在晋国王宫的地图边议事。见她从隔间出来,也不避讳,方涓见她神色清明,问道:“王后,您可有把握,那魏妗如今依然不知你身份这一事?倘若她是装不知,我等恐要落入圈套。”    “她是真不知。”    “敢请详说。”    裴令竹在秦珩身侧坐下,娓娓道:“按照她入晋国的原先计划,她是要嫁给晋王的,是以早在我到驿馆见她时,她所流露的姿态,便是晋王将来女人的模样。后来,我王拒绝了她,这于她而言是整个人生都毁了。”    她扫了眼面前几人,神色都寻常,又继续道:“而后,我王给了她另外的选择,嫁给晋国王室其他子弟。我是女人,自然理解她这种不甘的心情。她原本在魏国王宫,想必无足轻重,这才将她丢来晋国联姻。她本指着此事飞上枝头,却不料晋王不要她,那么她对晋王身边的女人自然怀有本能的敌意。”    “既是如此,她应当对晋王身侧的女人分外留心才是。如何又能被蒙蔽?”    方涓问句一出,三双疑惑的眼睛都看向了裴令竹。    裴令竹一愣,转而笑开来,“我说三位,一个响当当的晋王,两位举世高才,竟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想不通?她有留心不假,但她的留心都送给了忌妒心。在强烈的忌妒心里,她只能思考,缘何晋王钟情于一个宫女却不见王后闹腾,如何能够想到王后本人便是那‘宫女’?”    三人恍然。    裴令竹念起旧事,感叹道:“忌妒心说来可怕,却极为好用,稍加利用,若想女人万劫不复,是很简单了。”    放在往先,秦珩只会跟着她一起叹息,可如今他知晓了一些前事后,只是伸手轻轻握住她,还有一点她并没有说透——在忌妒心的背后,有求之不得的苦,亦有苦苦爱恋的痛。他能够冷然面对那劳什子的魏妗的忌妒心,却无法同样对待曾经裴令竹的忌妒心。    “此事,我倾向令竹的判断。”    这是秦珩第一次在臣下面前这样称呼她,蒙溪与方涓也都发现了。他们从前尊重王后,是因她的身份与她对晋王的体贴。如今,这份尊重里,还应有一些对她本人的敬意。    “如此说来,我们可按原计划行事。下一步,便是透露晋王已回宫的消息,引得他们心生恶念,给他们逼宫的步子,推一把向前。”    “不如再推一把罢。”裴令竹忽然道,“你们只是问了忌妒心以此求证魏妗是否假装,为何不利用利用她这忌妒心呢?”    秦珩笑道,“你有什么点子?”     “放出风去,晋王这般行事神秘,自己的王宫还要偷偷摸摸地回来,其实是在九原作战时,被毒箭射中,危在旦夕。”她看了眼陷入思索的几人,继续道:“如此一来,许多容易被发现的小细节就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居心叵测的人有了新的借口,他们亦会调整取而代之的方案,妄想将晋王傀儡般握在手中。”    在座几人都心照不宣。    比起要弄死晋王,恐怕举事的人更愿意控制他。    “等等,倘若晋王伤重,为何不从宫中偷着将太医送出去,而是要冒着危险把晋王送入宫?魏人不会怀疑么?”    “在他们的视线中,那久病缠身的王后始终身在宫中,且有太医院的老太医始终陪侍。比起将药材与太医几次三番偷出宫,不如借着王后久病的借口,将晋王偷入宫来暗中进行诊治,此举十分大胆,却是灯下黑了。”    方涓沉思,似有些拿不稳。    秦珩思索一番道:“可行。暗中控局之人,魏武,他是老魏王的胞弟,虽不是丞相,但老魏王的众多决定都来自于他。在他的眼中,晋王秦珩断不会是一个平庸迂阔之人。”    这一计谋,确实大胆,玩的是人心。    在王书房中,四人秘密商议了几个时辰,中途仅有魏冬出入了一趟,与平时一样,取了些吃食送进去。天色见黑时分,一辆辎车从宫门口悠悠驶入,百里登将军陪在一侧,车内坐着感染了风寒的秦郁公主。    秦郁公主是王宫的常客了,脾气古怪,说不让掀帘子,也是常事。宫门卫便放行了。    在宫门口,辎车上走下来一个走路不稳、显见有伤病之人,旁侧有一侍女搀扶,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甘泉宫,而是直奔王书房。一入书房,就有侍女向魏妗住处去了。消息在悄悄溜走,如同老太医的脚步,匆忙之中带着几分惶惑。    老太医进入王书房后,很久都没有出来,反倒是魏冬和几个侍女进进出出,提着食盒,其中有一次,魏冬手里的食盒没有盖严实,依稀可见其中仿似盛着带血的棉布。魏妗遥遥观望后,适时走上前。    “魏总管,您这匆忙进出,可是王书房来了贵客?”    “噢,是郁公主来了,君上今儿个高兴,让厨房多做些吃的。”    魏冬的表情如常,魏妗却不依不饶,“哦?做什么好吃的了?可否让我看看,改日也让厨房给我做一些,可好?”    “这……恐怕不太好。”    魏妗笑道:“有何不好?莫非是君上与玉夫人所用食物太过贵重,我等别国外人,别说是吃不得,就是看,也看不得?”    “这……魏冬不敢。”    眼见魏妗要伸手去掀开食盒,魏冬急中生智堪堪往后退了一步,魏妗自然不肯放过,第二次要去掀食盒盖子,正掀开一条缝,又被一只手压下了。    魏妗看到了她最讨厌的脸,顿时脸色冷凝,“是你。”    “魏公主,不过是些食物残渣,公主也有兴趣?”她说着对魏冬使了个眼色,魏冬立刻意会,“若是公主有兴趣,等会冬子回来时,也给公主捎带一份便是了。”    魏冬不等魏妗回话,立刻行礼告退。魏妗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眼魏冬的背影,对裴令竹恨意更深,却也心中有了猜测,“看来,晋王胃口很好了。”    “是,国事繁重,日里夜里都忙,一吃就能吃上许多。君上正值青年,体格好得很。”裴令竹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公主若无他事,我便回了。”    “等等,你叫甚么名字?”    “非衣。”    走近王书房的长廊,裴令竹回头看了眼,魏妗早已脚步匆匆走了,那惶急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没长脑子。走进书房,老太医还在满头大汗地制作染血的棉布,“成了,再添把火就够了。”    果然,此后五天,不时有生面孔的侍女在王书房附近“路过”,无一例外眼神都飘忽来去,是打探的模样。好在秦珩和裴令竹手底下出来的人,都是机灵的,一个个的,把鬼鬼祟祟和此地无银都演了个透。    五天后,整个晋国王宫的气氛陡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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