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蒙岩破天荒地跟着晋王回了王城,九原边境由李锴驻守,暂代领军。    一路上,行军不快。走了近十天,三万军士才堪堪走近王畿。蒙岩下令军队停步驻扎,与王城对望。又点了三千甲士,跟随晋王与王后的马车过护城桥,却在城门口被阻住脚步。    “大胆,谁敢阻拦王驾?”蒙岩骑在马上,丝毫不减怒气,却颇有不怒自威的架势。    城门守卫闻言略一迟疑,互相对望一眼,道:“何来王驾?哪国的王?”    “哦?莫非晋国还有第二个王?”    城门守卫厉声道:“胡说八道!我们晋王坐守城中,何来二王?车驾何人,速速下车受检,否则不得进入王城。”    辎车的帘布掀开来,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晋国无二王,那便自然也只有一个王后了。”女子看着年岁不大,气势却十足,一双墨黑的眼睛闪着清凌凌的寒光,“说说看,是谁给的你们胆子,拦王后的车驾?”    这下城门口两个守卫怔住了,二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很快反应过来,回去禀告了。剩下一个依然站定,“王后……如何出宫了?”    “哦?你们身为王城守卫,王后出宫了也不知,倒真是尽职尽责。”    那守卫被她的气势吓住,不由得单膝跪地道:“王后恕罪,我等刚轮岗。王后何时出宫……确实不知。”    说话间,方才回去禀告的守卫回来了,二人一番耳语,都跪下道:“请王后恕罪!”    “罢了,城门彻查,职责所在。”说着,她自车内出来,在蒙岩的搀扶下,下了地,轻轻一拂手,“搜查罢。”    两位守卫有几分讶异于王后的通情达理,立时便上前将辎车搜了个遍,除了她和车夫,这辆车甚么也没有。他们多少听闻晋王的王后颇为我行我素,是以不带侍女随身,也不算什么大事,一番查看后就放了行。    进入城内,蒙岩与车夫换了位置。    “王后,宫中必定凶险。我虽答应我王必护你周全,却还望你多加小心。”    “我知道。按照计划,先去驷车庶长府。裴府不必去了,我爹此时必定被软禁。宫中若生事,驷车庶长手里的法牌至关重要,他们必定要争取,先去探探情况。”    蒙岩点头,驭车往驷车庶长府去了。路经裴府,他知晓裴令竹心里惶恐,就安慰了一句:“裴太傅近年来始终与世无争,他们不会动他的。”    裴令竹默然望了眼那森然的大门和空旷的门庭,只能暗暗在心中祈祷。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辎车在驷车庶长府门口停下了。大门两边分别站着一个守卫,用警戒的目光盯着从辎车上下来的裴令竹。    “来者何人?”    裴令竹出示黑玉牌,二人互相对望了眼,却没有放行。    “放肆!你等何人?见到秦氏王族玉牌,竟这般倨傲!”    这二人听了这话才回过神,立马跪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    大人?    裴令竹看了蒙岩一眼,不动声色,冷声道:“怎么,我要见驷车庶长,可要劳烦二位进去通报?”    这二人眼神游移,似是经过一番好生思虑,才给放了行。在裴令竹进门后,她回头带了一眼,其中一个守卫已经不见了。她加快脚步,不等家老上前,就径直走向后院,留蒙岩在后面应付家老。    驷车庶长正顶着一脸白胡子,威严地坐在书房中,裴令竹走到门口时,他闭眼假寐,只听到脚步声,“你们还有何贵干?老朽孑然一身,与你们实在无话可说。若是无事,莫要叨扰。”    “老族长。”    驷车庶长猛地睁开眼,“王后?”    裴令竹四下张望,见这小后院没有别人,这才开口:“我和君上分了两路,这是他写给您的口信,事出紧急,来不及行大礼交接了。请您……将法牌授予我。”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封在细小的铜管里,口沿的泥印是一只狼的模样。    驷车庶长看到这就明白了,却还是为眼前这位年轻王后的镇定惊异,“君上和王后早就知道城中有变?”    “老族长不奇异么?君上离宫这些天,留在王城的臣工都未有风声。”    “确是奇异,老朽不知何故,就甚么也没有做。”    “老族长见谅,事发突然,不告知您是最好的。”    “无妨。君上要何支援,直说便是,只要用得上老朽,万死不辞。”老族长瞬间恢复了生气,白胡子白眉毛都神气起来。    “您只需将法牌授予我便可,我需要王族卫士。”    法牌是唯一能够动用王族卫士的信物,保存在历代秦氏族长手中。王族卫士是王族中最为神秘的一支力量,谁也不知道他们由什么人组成,分别散落在什么地方。在王族无事时,他们也许是城中任何一个普通人,或是王宫中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侍者。可一旦法牌示出,这些卫士听到族长召唤,就会从四面八方聚拢,成为一支八千人的精兵。    他们是王族卫士,也是王城最后的守卫。    这一支力量历来只有国君和族长知晓,其余人纵然是王族,也不会知道。如今裴令竹带着国君印信前来,事态便明朗了。    王族将要有变。    早在先前,秦珩就与驷车庶长商议过下一任族长的人选。选裴令竹,于情于理是合的,却到底年轻,且嫁入秦氏也只不到两年。故而先前只是定下了襄助处理族中事务,作为历练。但如今非常时期,便是经验与智慧不够用,也得硬着头皮顶上。    老族长几乎没有犹豫,在看完国君给的密信后,立刻领着裴令竹进入内室。这里供奉着秦氏历代族长的排位,行过一套祭拜礼之后,老族长道:“失礼了。”当下就将外衣脱了,露出臂膀上一根黑色的带子。    这根带子并不是皮质,却有皮质的柔软,磨上去冰冰凉凉,有七个细孔,排列整齐。    “这七个孔里有花信,不同颜色的信物代表不同的指令。长话短说,我先将要点告知你,其余细则来日再补。你且将这法牌戴上。”    裴令竹依言做了,又细细记下老族长的嘱托,二人从内室出来,在外堂站了一会,就有一个高高大大的人走路带风,疾步而来。    裴令竹还记得他。    去年深夜造访方涓的那个神秘人。    “王后大驾,某有失远迎。”他刚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神色间很是谦恭。    裴令竹一脸疑惑,“远迎?不知这位大人……是哪个官署的?”    “下官是京畿护卫副令,刚上任没多久。”    “哦,如此。”裴令竹恍然,又道:“麻烦大人了,我身子骨不好,不如您送我回宫可行?”    “下官职责所在,王后请。”他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裴令竹,眼前这个女子确实面色比平常人苍白了,瞧着眉眼间弥散着疲惫,像是久病之身。    “老族长。”裴令竹走出几步又回头,“今日突然造访是唐突了,可我这病不知能拖多久,拜托您的事,请您一定上心。”    “老朽明白,王后走好。”    裴令竹不再多言,轻轻咳嗽一声,转身离开。这位京畿护卫副令状似不经意,在护送她上辎车时问道:“王后病体还四处奔波,实乃国君之幸也。”    “大人谬赞。我这副身子骨……想为我王传宗接代,怕只是心有余了。只盼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我王的孩子,也不枉这一生了。”说着,她又轻轻咳嗽,“我多言了。劳烦大人送我回宫。”    他应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辎车沾着宫门就停了。宫门守卫一见到裴令竹的黑玉牌,就立时跪地,却没有放行。约莫一炷香时间,百里登踏着铁一样的步子来了。她心下稍安,走下辎车,对他点头道:“百里大人,我回来了。上午出城不愿惊动太多人,没有与您招呼,失礼在先。”    “王后哪里话。”百里登手一挥,立刻有四个护卫来到辎车旁站定,“您行动不便,以后还是仔细些了,带着护卫走,君上和我都放心。”    “谢大人。大人可否借我一件裘衣,今日见了些风,咳咳……”    “噢!快,给王后取一件厚实点的裘衣!”属下很快送来一件又宽又大的裘衣,百里登仔细给她披上了,眼角带过坐在辎车上的人,随口一句吩咐:“驾车仔细些,莫要颠簸着王后了。”    “是,大人。”    裴令竹缩在宽大的裘衣里,进了王宫。    在未央宫阶前,越秀已经等着了,魏冬则手里拿着面罩与兜帽,疾步赶来。一面跑一面喊,“仔细些照顾好喽,今儿个见风这多久了,赶紧叫老太医来。”他话音方落,轿辇也到了。四个内侍抬起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王后,动作轻盈利落。    那京畿护卫副令将这一幕幕都看在眼里,眼看众人小心翼翼把王后抬了回去,这才离开。    路上,裴令竹轻声吩咐:“走慢些。”    走得快,怕某些人赶不上。    面罩下的嘴角露出个轻微弧度,在魏妗来到的时候,那弧度收敛了,一副沙哑的嗓音虚弱道:“魏公主。”    “王后,巧了,今天遇着您。”    裴令竹咳嗽了两声,越秀道:“公主莫怪,王后今日见风许久,急需回宫见太医,恐怕不能与您多言了。”    “哦?王后出宫过了?她身子骨这般弱,你们竟也不照顾着。”    越秀对她这种僭越的责备语气仿若未闻,解释道:“王后有令,我等只能照办。这是晋王宫的规矩。”    魏妗神色一凛,探头看了眼轿辇上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我也是关心王后,心里着急了。不如我与你们一起回罢,也好跟着照看一番。”    “不敢劳烦魏公主。”越秀说道,满脸的焦急没有让她再和魏妗耐着性子虚与委蛇,一声令下,抬轿辇的四个内侍便疾步而行,轿辇稳稳当当,与方才的悠闲悠哉有天壤之别。魏妗连忙举步跟上,一路到甘泉宫门口,也是气喘吁吁。    甘泉宫门口,秦郁正等着,不等裴令竹落地,便怪道:“王后真是任性了,也不仔细自己身子骨,君上要纳人入宫,便差着这一日两日了么?身体最重要。快进内室,太医等着了……”说话间,都没有魏妗插嘴的份,甘泉宫的大门就关上了。    魏妗站在门口,心头不断萦绕着那句“君上要纳人入宫”,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出奇,是这些天来跳得最快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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