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很久,道:“竹儿,你有何想做的事?”    “令竹早与君上说过了。”裴令竹想起那日在南阳古寓,轻轻一笑,“愿陪我珩哥一生,愿助珩哥夺天下。”    “为了这,你能舍弃什么?”秦珩摸着她光滑的脊背。    裴令竹仿佛明白他这一问句的深意,毫不犹豫道:“舍弃一切与这相悖之事。”    “若阻你之人是老师呢?”秦珩起身,语气十分认真。    裴令竹道:“我的老父亲怜我爱我,却舍得阻我一生幸福?这世上若有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了。”    秦珩一愣,“你当真舍得?”    “君上,非我舍得不舍得。是我了解我父亲,他永远不会做出君上说的那种事来。”    秦珩愣怔了,久久不言,突又轻笑,似有几分讽意,“我竟比不得你清明。”    裴令竹抱着他轻吻,心中微微抽痛,“君上心中的不舍得不如通通给我罢,别的什么人,想来也是不值当的。”    “你啊,真是让我着魔。”他笑了笑,低头望她,“你是不是学过什么秘术?不然怎的如此勾人心魄?”    “君上又胡言了。”    秦珩笑笑,“我总记得,我是见过你,在与你成婚之前,便觉着熟悉。”    裴令竹道:“是我先见到的君上。”    “哦?还有这事?”    “我爹当年做太傅,总是要去骊山庭院,一去一整天,有时连着好几天都不回府。有日我偷偷跟着他去,便见到了少年时的君上。英姿飒爽,很是威武地骑马搭弓。”    “好哇,小小年纪就知道肖想男人,你那时才几岁?偷偷跟着老师出门,家老竟也不管着你。”    “我自小是府中的大小姐,除了我爹,谁也管不得我。”裴令竹轻哼,“那时……我约莫有八岁了。”    “你怎的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作甚?”裴令竹睨了他一眼,“我那时只道你是个好看的太子,叫做秦珩,之后便没有了。”    “没有了?”秦珩饶有兴趣道:“你不再打听打听我么?那你知晓我做晋王时作何想?你知晓将要嫁给我时,又作何想?”    一连几问,裴令竹心中蓦地刺痛。    她贴近他胸膛,声音带着闷意,却因一点点的哭腔,听起来仿似是女儿家撒娇的意味,“我很开心。很开心那个好看的少年郎做了晋王,很开心我要嫁给那个好看的少年郎,做他的妻子,每日睡在他的枕边,以后还会有他的孩子……”    秦珩听着心暖,“原来你这样喜欢我。”    裴令竹抬起头,双眼迷蒙,“君上何出此言?”    秦珩却没有再说。他心中只觉得女人的感情是奇异的。这个女人她平日里沉静温婉,总是水波不兴的模样,他生气他发怒或是他激动,她都是那样。舒适是舒适的,但于他酷烈的性格而言,到底是过于平淡了些。    可有时,她又是烈性的。弹云筝的时候,喝酒的时候,扮男装的时候……他摸不清她,就觉得可爱又多样。    在男女感情上,她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妻,谈不上轰轰烈烈的过程,也没有你侬我侬的前奏,只是在该立后的年纪,他身为国君便成婚立后了。他极其偶尔时想过,这女人是爱他的吗?还是也不过因为他是晋王,他要娶她,便就嫁了。    如今,这些曾经的闪念有了一些模糊的答案,在知晓她早就知道他并早就倾心于他时,秦珩竟觉出一丝公平的甜意来。    那何为公平?    原来她爱他,正如他爱她,这就是公平了。    秦珩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还有一次。”    说罢,两人又翻滚进棉被窝里去了。    翌日,秦珩多睡了些时候,待裴令竹醒来,他还在身旁。她不由得觉得窝心,往他身侧凑过去,脑袋钻在他颈窝里。    秦珩搂着她,温热的手抚在她背上,“昨日与秦郁说甚么了?”    “她刚出生的孩子被留在韩国了,舟车劳顿,孩儿新生,不便同行。”    秦珩抚在她背上的手一顿,霎时语气就有几分冷意:“弹丸小国,坏心思倒是不少。”    “在大国的夹缝间过日子,没有几两花花肠子,如何度日?”裴令竹轻轻一叹,“君上此事打算作何解?”    “那也是韩王的儿子,以子挟母,不过是欺负秦郁罢了。秦郁是我秦氏公主,却是多年前远嫁了,国中、族中地位都不过是王室之后,韩王此招,是实在没辙了。”    若放在从前,裴令竹对这种冷酷的分析,自然是要觉着凄凉的。可如今她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秦珩这般告诉她,她也不觉得人情多冷。她默然有顷,手无意识地轻抚着秦珩胸口,悠悠道:“韩王是决意背水一战了。秦郁这条线,有最好,没有也罢。可他却也不曾想过与晋国交易么?”    秦珩轻笑,“都是虎狼之师,与虎谋皮和与狼谋皮有甚分别?”    “有啊,与一只垂垂老矣的虎谋皮,或是与一只青壮之狼谋皮,我猜韩王会选狼。”    “哦?你缘何作此想?”秦珩颇有兴致。    裴令竹道:“虎在眼前啊,燃眉之急总是比较重要。就算他知道,这只狼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得不与狼合作,先把虎打回去。”    秦珩哈哈大笑,低头点了点她的鼻子,“很聪慧,正是如此。”    “君上早已想好计策了?”    “魏妗婚事后延,且看韩王愿割肉几何。”    裴令竹笑道:“君上真是一只老奸巨猾的黑心狼。”    其中细则裴令竹自然不会过问,她只知晓一点,晋国出兵助韩是定了的。但具体出兵多少,却是要看韩国的“诚意”。倘若韩国没有诚意,那么晋国出的兵至多走个过场,于魏国而言,亦是没什么所谓。    可万一若是韩王忍痛割肉了……    “君上以为韩王会作何打算?”    “你想知道?”秦珩突然翻转过身,单手拄着脑袋,盯着裴令竹,“你猜猜看?”    “这如何猜?我又不识得韩王。不过从他愿意放秦郁和念章回国看,似是倾向晋国这边了。”    他不答话,只是静静望着裴令竹,竟觉得她的心思可爱得紧。秦珩时常也在大臣嘴里听闻家中妻子如何,虽是几句闲话,多少对女人有些认知——她们的大部分是以丈夫为重,生儿育女后便以子女为重。    碎碎叨叨的。    但他的令竹却不是,有见地,心思又活跃,人也美,当得他的晋国王后。他这么一想,就越看越是喜欢,空闲的那只手又不安分起来,摸摸索索往她身上去了。    “君上!你怎么……”    秦珩一言不发,剥皮拆骨似的又折腾了一顿,这才餍足地起身。    王书房里,魏冬备好了早膳,正等着他。    “将羊肉汤留一份,过半个时辰端热的过来,王后喝。”    “是。”魏冬临走前带过一眼隔间的门帘,对这位能让君上晚起的王后愈发佩服了。    一直到午膳时分,裴令竹才蔫蔫地起来,秦珩已经在用午膳了。她有些小气恼,径直走向秦珩坐的桌案,甫一落座,就在他身上打了一下,道:“君上行事无度,竟自逍遥,属你最讨厌。”    秦珩微微笑着,没有像往常一样与她打趣,只是轻咳了一声。    裴令竹这才意识到气氛有些异样,转头望见蒙溪的大红脸和魏妗的惊愣。    蒙溪也咳嗽了一声,禀道:“君上,呃……臣建议,方才议的事先延后,魏公主也听到了,如今国中事务繁重,公子备亦是公务在身,这婚事不如待入夏时分。”    “公主何意?”秦珩嘴上这样问,眼角瞥到略显局促的裴令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将手边一碗羊肉汤移到她面前,示意她喝。    魏妗被刚才一幕震得有些思绪无法集中,原本在心里想好的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是一句:“魏妗但凭晋王安排。”    秦珩微愣,目光流转间大概知道,裴令竹似乎在无意间替他解了桩小破事。而这小破事若是能如愿,之后的大事便好行事了。    他与蒙溪对视一眼,君臣彼此心灵相应,都满意地笑了。    裴令竹认真地喝汤,双耳不闻外事。抬头时,见蒙溪和秦珩都笑着,心里揣测自己应该没有坏事,稍稍心安,才敞开吃桌案上的饭食。一边吃,一边用余光看秦珩,为自己的失态有几分羞愤,裴令竹伸手在他腿上拧了一把。    肉质颇硬,偏是磕得手指疼。    秦珩更是开心,对这小动作不以为意,筷子夹了满满的芸菜,放在她碗里,“饿狠了,没甚气力,该多吃点。”    蒙溪不察这些小事,只道是君上待王后着实好得很了。    魏妗却注意到了,她把有些人给她的吩咐抛在脑后,突然道:“听闻晋王早已大婚,这好些时日了,不知何时有幸能与晋王王后见得一面。魏妗准备了些小礼,想与王后说说闺中闲话。”    这下,秦珩和蒙溪都愣了,恍然回神的时候,裴令竹已经回道:“哪一日得了空,我带公主去见见王后罢。这等事体,君上便不必操心了。”    这两人都是知晓这位王后的风格的,于是谁也没有说话。    魏妗见状,更进一步道:“如此,不如三日后可好?我也好回去准备准备。”    “好,公主方便了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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