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蒙岩被王书召入宫的时候,着实是十万分的忐忑。    已是初更时候,明月高悬,君上能有何急事召他?莫不是青门关的蓟水大营有异动?还是东边的魏韩两国又不安分前来滋扰生事?再不然,难道是国中有大事,君上不好在朝堂明晃晃商讨,先行召他知会讨个对策?    但是,不管怎么说,一定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才对吧!    否则,在这个国君大婚的洞房花烛夜,他蒙岩被召入王宫……也太说不过去了!    几番心绪,蒙岩脚步越走越大,刚要往东偏殿走去,魏冬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将军这边请,君上不在东偏殿。”    “君上在何处?”    魏冬往王宫东北边走去,“君上在燕方池等将军。”    燕方池?    蒙岩一阵疑惑,却也没有多问,随魏冬来到了王宫东北角。    这里毗邻太后宫殿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区域。原本是当今太后与历代先王的妃子们的住处。如今太后住到了南山离宫,这里自然只剩下历代太妃了。寻常时候,这些太妃们大多深居简出,几不见人,因此这一片地方便十分安静。    这燕方池此时在月色下,更是显出一种幽深的寂然。    “君上呢?”    “在池心。”    话音方落,蒙岩便见到一叶扁舟悠然荡在水池当中,眼见身侧的魏冬并没有上船的意思,他大概能猜到此时在舟中的人,只有君上一个。    秦珩一身大红喜服,默然伫立舟头,神情肃然,不禁让蒙岩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是出大事了?    “蒙岩。”秦珩转过身,骤然一声长叹,“你坐下,本王与你聊聊天。”    “甚?”蒙岩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你坐下。”说话间,秦珩已经走进舟中,“本王今天只跟你随便聊聊。”    “君上要聊什么?”所以国中并无大事?    “别君上君上的了,今夜丢了这君臣分寸,我就跟你聊聊天。”    “噢。”蒙岩似懂非懂,脸色轻松了些许。    他与这个年青的国君算是儿时的伙伴,两人初识,都不过是总角小儿的年纪。后来秦珩不知为何,从王宫里搬了出来,去了骊山一处庭院里日日修习,读书练武,两人见面的次数便少了。好在情谊不减,是以蒙岩对这个国君,便没有一般臣下对国君那般恭然有隔阂。    “蒙岩,你给我说说,你可有娶亲?”    “甚?君上问的甚?”    秦珩皱起眉,“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分明听清了我问的甚。”    “君,君上还管这个……”    “你我少年时便是好兄弟,我如何管不得你了?”    “君上,臣……臣常年奔波王城与边关大营,哪有空娶亲。就,就与府中一个侍女有,有过几次……”    “有过几次什么?”    “君上怎问得这般细致,几次什么……还不就那事儿。”    秦珩见他局促,笑了起来,“你尝过女人滋味了?”    这一问倒是让蒙岩不再那么局促了,笑着反问道:“莫非,君上还未曾尝过?”    “甚!甚没尝过!”秦珩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拍案道:“你尝了,你倒是说说,是个甚滋味!”    蒙岩忍不住哈哈大笑,“君上今日大婚,缘何不直接咂摸一番,这时辰的召臣入宫议事,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秦珩蓦地想起白日里那红衣盛装的新王后,他总觉得那女人的笑容里带着一些让他陌生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今日若是直接去了洞房,万一有个什么幺蛾子飞来飞去的,在女人面前跌了份……可是绝对不行!    岂料唯一可以唠嗑此事的蒙岩,竟也没有太多的经验。    他有些烦闷,“你恁多废话,就说说是个甚滋味便是!”    “没甚滋味。就是,就是见到时候想与她胡搅蛮缠一番,不见到也不算有多想念。但要是好久不见了,也还,也还是有些心痒痒的。”    “心痒痒的?”秦珩笑道,“这不是滋味了?”    “君上,这良宵苦短,何不直接去……”    “行了我知道了。”秦珩打断他,起身走到舟头,“小冬子,回去了。”    此时的甘泉宫,早已过了大婚的热闹劲。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热闹劲,新王后自回宫后这座宫殿就像是突然哑了似的,一片沉寂。    国君在前殿忙于政务,新王后在后宫安静地沉默,就好似这一场大婚真的只是一件普通不过的国事罢了。    这时辰接近二更,国君还不见人影,莫不是新婚夜,王后便要开始独守空房了?    也忒可怜了。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心照不宣地往明亮的屋里望了一眼,又轻叹了口气。    裴令竹安静望着时明时暗的烛火,脸上却没有侍女们想象中的落寞与哀伤。她必然是没有的。那种落寞和哀伤早在前世便淋漓尽致地展现过了。    前一世,她带着少女的悸动与娇羞坐在这里企盼着她的夫君,待到油灯几近枯竭,心一寸寸地发暗发冷,以至于当秦珩走进那扇门的时候,她竟不能控制自己的委屈,生生丢了一个枕头在他身上。    她犹记得当时的秦珩只一愣,眼里一丝讶然,随即笑开来。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她还以为眼前的君王是一只柔顺的羊,便由着那时自己的性子,对他予取予求起来。    不再活一次,裴令竹大概就不会知道,曾经的自己可以傻得那般画风清奇。    她自嘲地飘了会思绪,一个人坐在床榻边些许时候。一整日盘桓在大婚的礼节琐事上,这会着实累得很了,也不唤进侍女,径自去了红盖头,脱了喜鞋与喜服,便兀自靠坐着闭目养神。    睡意朦胧间,她意识游离起来,恍然见到那个镌刻心尖又威严高大的身影,他冷峻的眉眼透出冰封的寒意与深彻的失望,也正是在这间宽阔空荡的房间里,他黑沉沉的衣袖烈烈一挥,拂去了那年她发间的玉簪。玉簪飞出去打在铜燎炉上,瞬时裂成三段。    “本王不会再见你。”他的声音甚至没有了愤怒。    “君上!”    令竹倏然睁开眼,明亮的油灯悠悠晃动,映照着一室嫣红。    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让她蓦地升起一阵心悸,竟是一时分不清前世今生。    她不及思索,赤脚下榻,奔向梦中之人。    仿佛被一团娇艳的红云撞到,伴随着一声“君上”,秦珩愣怔了。及至瀑布般一头青丝垂展眼前,他不明所以地将红云抱在了怀里。    “君上来晚了。”闷闷的声音。    秦珩本想说自己政事繁多,来晚不过是常事。可望着这双乌黑透亮的眼睛,他竟什么也说不出。许久,才慢慢憋出一句:“你,你怎不穿鞋?”    “我……”令竹低头一看,立时双眼睁得铜铃大,提着裙子转身便跑回榻边。秦珩怀里一下子空了,骤觉空落,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后,也来到榻边。于是她那美丽的红妆与窈窕的身段便立时入了画。    如墨青丝,轻纱红衣,何彼襛矣,华如桃李。    年青的君王只觉眼前鼻尖萦绕的尽是女人的香气,春宵千金,哪还要什么多余考量,扑将过去便是。然而到底是初经此事,秦珩毫无悬念地早早缴械。他本不觉得什么,喘着一口粗气,望了眼榻上血迹,寻思着喊个侍女前来收拾了好睡觉。    却回身撞进令竹浅淡的笑容里:“君上做甚事都图个快捷吗?”    秦珩生平第一次,直接而强烈地感受到了被小瞧的滋味,在一个似乎是绝对不允许被轻看的领域。    血气方刚的男人不禁一阵怒气升腾,眼见面前的女人眼波如水、面容姣红,嘴角还未敛去那颇有挑衅意味的笑容,陡然间雄风又起。他从小就对自己分外严苛,风雨霜雪从未落下过强身习武,钢铁般坚硬的手脚三两下便把令竹结结实实箍住了。    她微微愣怔。    便是这惊愣的当口,秦珩已然气势如虹地长驱直入。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方才言笑晏晏的某人便再也笑不出了。    “啊!君上!”    他沉着脸,汗水淋漓而下,濡湿了她的长发。    “君上,轻一点……”    柔糯的求饶声落到耳侧,有种异样的征服快感。这与在政堂朝事上力压众议的成就感有着本质的区别。政事军令与庙堂决策,重在循法安国,以求国之根基稳固,而后可图国之枝叶繁荣。是以力压众议也好,排除万难也罢,身为君王,他需要绝对的清醒。    可此时此刻他却甚也不需要,只消追随自己雄壮的欲念,由着那最原始的炽烈冲动熊熊燃烧,尽情释放、呼啸,欣赏身下女人快乐又痛楚的神情……    他脱开了一切束缚,只是一个男人。    “君上……”裴令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嘶哑。    暖热的小手抵在他胸口,秦珩粗喘着低笑:“以后,本王就此事不图快捷,如何?”    “不图不图……”她神情恍惚,“君上,我,我要受不住了……”    秦珩愈发开心,“如何?这便要受不住了?”    她迷蒙地微睁开眼,仿若望着一个无限眷恋的人,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柔声道:“珩,珩哥哥……”    话音落处,秦珩心头大跳,仿佛一股热流窜入四肢百骸,终于汇聚至心窝处,轰然若决堤般倾泻而出……    他望着她沉沉睡去的容颜,心头掠过一丝疑惑,有些艰难地从记忆深处搜寻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却最终还是没有看清。于是也不再费力多想,将身边人拥入怀中,也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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