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秋努力睁开眼睛,视线中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火堆发着橙红的光,木柴燃烧的声音噼剥作响,借着这点光,她看清了这是一个山洞,洞顶还盘绕着碧绿的藤蔓,虽则简陋,但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眨眨眼,起身靠在石壁上,扶着头开始回想,她只能记得自己跳到河里之后,兰璟也跳了下来,随后那伙人不依不饶,也跟着跳进河里,在她听来噼哩扑通像下饺子一般。    那条河水流甚快,自己虽会水,体力也渐渐不支,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河原也只不过是一条支流,没自己游多久便又随之汇入更大的一条河,水流越发湍急,自己置身其中便如海里的一叶小舟,一个浪头拍过来,后面就全然记不得了。    想来自己这是不知被水流冲到了哪里,但看如今情势,性命之忧大抵是没有了。    山洞口传来脚步声,谢春秋警觉的坐直了身子,却是兰璟从外面进来。    兰璟见她醒了,快走几步,放下手里抱的充当柴火的树枝,目光中隐隐担忧全然掩饰不住“可伤到了哪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春秋摇摇头,她觉得自己一切都好,上下打量着见兰璟似乎也无甚大碍,也就放了心。    “兰璟。”她皱着眉,“你为何要……”    兰璟沉声道:“殿下为何以为,我会丢下你一个人?”    这个……兰璟地地道道一个君子,大抵确实做不出放任她一个人被追杀而坐视不理的事,这么说的确有些小人之心。    谢春秋只好道:“此番,是本王连累太傅了。”    兰璟看她一眼“本是恶人作乱,王爷不必如此。”    “兰太傅也识水性?”她有些好奇的问。    “我母亲便是江南人,幼时随母亲回乡省亲,被外祖家的表哥带着学会的。”    兰璟说着将一个红紫色果子递给她“只有这个了,随便吃些吧。”    此时山洞中只有他们二人,谢春秋方才死里逃生,不免松懈下来,她啃了口果子,打趣道:“我只当太傅小的时候必定读书读的悬梁刺股,像我这般爱玩的才会没事往水边跑。”    兰璟垂下眼帘“我少时读书也偶有偷懒的时候。”    谢春秋挑眉“太傅也会偷懒?教旁人听了去,必然不会相信。”    君不见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最后却名落孙山,科举场上又多少白头考生穷尽此生郁郁不得志,兰璟十六岁做了状元郎,年少登科春风得意,游街时大半个京城的姑娘挤破了头来看他,这若都偶有偷懒,岂不是要气煞旁人。    兰璟慢慢的道:“世人总是颇多误解,我不是什么圣贤,旁人的弱点我也都有,只是误解的人多了,便也懒得解释,想来王爷也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那些人说的话,殿下不必当真。”    谢春秋知他说的是什么,神色渐渐黯淡下去“当年我爹出征玉梁,所到之处本是一路大胜,荡平西戎敌寇,将其逼到境外,却在最后一场最重要的战役中惨败,五万兵士战死沙场,有人说是他刚愎自用,还有人……说他通敌叛国,虽后来经大理寺查证是子虚乌有,但别人打定主意要信,也没有办法,这么多年过去,我爹为此背尽骂名,他从不辩驳,对我说时也是一样,那些人的孩子死了,因此恨我和我爹,也是理所应当。”    老容王将西戎贼寇逼出国境之外后,朝中大臣纷纷站到主和一派,奏请皇上接受对方止战盟书,唯有他爹一意孤行,言道对方主力仍在,只需再过上几年,又可卷土重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如此固执,皇上和太后最终同意,就这样又上了沙场。    只有谢春秋知道,那时他爹多年征战,身上旧伤无数,只怕再也不起更多的战乱奔波,因为他爹遭人忌惮,朝中重文轻武,而老容王之后无帅可用,若是就此班师回朝,他也许再也无法替大周披挂上阵,到西戎卷土重来之时,边境将危,他要用这一战要保大周边境十年太平。    其实那时老容王麾下的大周军队粮草充足,斗志高昂,更制定周详计划,本是必胜之战,然而老容王没有想到,军中出了叛徒,将己方计划全数出卖,后来纵使清查叛将,也是无力回天了。    兰璟见她黯然神色“老容王虽则身负骂名,对大周却的确是鞠躬尽瘁,皇上心中也是知道的,老容王去后,皇上和太后对殿下依然颇为信赖,想来对容王府和老容王还是敬重更多些。”    谢春秋摇头“我也不过是皇上平衡朝局的一颗棋子,不是我也会是旁人,只因有些事只有我才做得,有些话只有我才说得,说到底诸位清流与我这个本朝第一奸王,其实并无差别。”    言到此时她猛然住嘴,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有些唐突,兰璟与自己如何相提并论,正想要说些什么来补救,她偏过头,兰璟探过身来,伸手捏住她的脸“原来你不傻呀。”    谢春秋脸上没多少肉,于是兰璟不光捏住她的脸还嫌不够似的扯了扯,许是她这样子十分滑稽,竟然让他颇为开怀,竟然笑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兰璟这样笑过,好似云开后的第一抹月光,山尖上的一捧新雪,却不让人觉得虚幻,而是无比真实。    谢春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还带了几分懵然,那双捏着她脸的手上下晃了晃“这我就放心了。”    兰璟松开了手,复又坐了回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向火堆里添柴。    放……放心什么……    谢春秋觉着,自己似乎被人人三言两语就套出了真心话。    美色误人,端的是美色误人。    她总算知道那些昏君都是如何来的了,她本以为自知晓他婚约之后,自己已然心如死灰,却原来,只要他一个笑,立刻就能死灰复燃,枯木上开出花来,还开得颇为烂漫。    这时兰璟站起身来,将对面石头上烤干的外衫拿过来,谢春秋正坐在这里躬身自省,痛定思痛,正是懊恼无比,见兰璟向自己靠近,她随手捡起一根充做柴火的树枝,在二人中间飞速的划了一道“你,你你你,你别过来!”    兰璟看了看她“哦。”了一声,从那道不存在的线上迈了过来。    他将外衫披到谢春秋身上,口中道:“我醒来的时候你我二人都被冲到了河滩上,你昏迷不醒,整个人都是我抱过来的,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谢春秋没来得及回答,便听他似乎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晚了,睡吧,明早起来赶路,躲在这山洞中总不是办法。”    谢春秋脸上一红,觉得此时此刻,比起应对兰璟,还是睡觉好些,于是转过身去,竟也很快入了梦乡。    兰璟却似乎并无睡觉的打算,他坐在谢春秋身侧,为防火堆熄灭时不时捡起树枝添进去,回过头见那人已经会了周公,唇边泛起一丝笑,他再度探过身去,似乎为了确认她睡着还停了一下,之后才伸出手,修长手指拂过她额前细碎的发,最后停在眉尾那颗小小的红痣上。    他的指尖细细的摩挲着那颗小痣,兰璟的面容一半浸在火光中,一半昏暗不清,半晌,他收回手来,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谢春秋身上。    梦里的人似乎被什么困扰,略挣了一下,复又沉沉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浓重夜色渐渐褪去,兰璟向外面望了望,本想叫醒她赶路,见她安静睡着的样子颇为乖巧,与平日大相径庭,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而起了另一个念头。    他灭了火堆之后弯腰将人抱起,动作放的十分轻缓,谢春秋许是真的累了,竟也没被惊醒,反而模糊不清的嘟囔了句什么,还往他怀中缩了缩。    兰璟抱着她出了山洞,一路走的分外的小心翼翼,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传来呼喊的声音“容王殿下,兰太傅,容王殿下?”    兰璟向着声音来源走去,果然没走多久,便看到宋将军带了一队兵士,正在山野中四处搜寻,一见他们,连忙跑了过来“末将来迟了,太傅和殿下无大碍吧?”    兰璟点头,同时示意他小声。    宋将军压低了声音“容王殿下这是?”    兰璟道:“睡着了。”    一听只是睡着,立宋将军刻松了口气,同时心中腹诽这位殿下果然心大,如此景况也能酣睡,他回过头吩咐道:“快去让后面的把马车赶过来,让太傅和殿下上车。”    又向兰璟道:“那伙贼人已经抓到了,正在审讯中,皇上很是担心殿下和兰大人,昨晚一夜没有合眼。”    兰璟点头,微微眯了眼睛,眉宇显出许凌厉“如此便好。”    宋将军看看兰璟,又看看兰璟怀中的谢春秋,尤其谢春秋身上还盖着兰璟的外衫,他觉着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清不对在什么地方,只得硬着头皮道:“兰大人,您这两日受惊了,要不把王爷交给末将来吧。”    兰璟低下头,看向自己怀中犹自好眠的人,淡淡回了一句“不必,我不累。”    宋将军被一口回绝,心中颇为欣喜,这堂堂的容王殿下,自己是不敢背也不敢抱,说不准落下个冒犯王爷的罪名,既然兰太傅愿意抱着,那就抱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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