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湿透贴在身上,鞋子都是水,每一脚都似踩进水坑里。我梗着脖子疾步往外面赶,小厮一边急道:“姐姐去弄花儿,奶奶拿了伞就要去外面等爷,小丫头们劝不住。奶奶说,只在门口站会儿。谁知站了没一会儿,门口来了一群人,几个汉子见着奶奶,二话不说就来扭扯。小丫头和他们缠不过,几个护院和他们打成一团,这会儿正不知怎么办呢!”    我颤声问:“来人是谁?认得不认得?土匪吗?”    小厮答:“面孔生着呢!不像本地人!”    我心中想到:“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陆白景的注意……”    赶到门口,八个护院正和对面十几人打的不可开交,几个小厮两个抱腿,一个拦腰,剩下两个左右去踢打那拽紧了陆明月的男人。那人力大无比,一壁和几个小厮缠斗,手上并无丝毫放松陆明月。    我瞧那那大汉身后不远一驾马车,猜测或是土匪为财掳人而来,叫道:“你是谁?要干什么?要钱的话,别伤害我家奶奶!要多少都行!要是人出事了,陆白景不会放过你的!”    那人根本不搭腔,一味去强扯陆明月,陆明月衣衫湿透,面色苍白,已是虚弱难支。我满心忧虑她的肚子,上前挡住道:“要人质,我也可以的,你带我去,我是陆白景的小……”    那人依旧不予理睬。眼看五六个小厮被他三拳两脚打地趴在地上,每人脸上身上莫不挂了彩,好容易挣扎起一个,两下又被撂倒。    我急了,想是根本无谈判的余地。扑上前将那人又捶又抓,嘴里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啊!”    陆白景为人低调,崇景居选址地僻幽静。大雨倾盆,更无一人路过。    眼见陆明月就要被他掳上车,我力弱不敌,被拖行数米,衣上全是泥水,脚跐在地上,鞋也掉了。陆明月抱着肚子说痛。我无计,拼了命抱住那人的臂一口狠狠咬下——    那人吃痛,扯着我的头发往开撕,我狠心强忍不松口,他越撕,我越下劲儿。只感颈后重重挨了两下,打的我头晕眼花,胸闷反胃,不禁松了口。紧着脸上又受了几下,我已晕乎乎站不稳当,身子一软,滑在一边。    眼睁睁看着那人将陆明月掳上车,一甩马鞭,驾一声,马车夺雨飞奔。剩下十几名大汉见人已带走,纷纷四散。八名护院尽皆重伤。    我倒在地上只剩无力的呼叫。眼见马车越离越远,刹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叫道:“张全,李德,给我追!”    为首马队冲出一名彪汉子,扬弓搭箭,咻地一声,只听得远处马声嘶鸣,料想是射中了其中一匹辕马,车子明显慢了下来。接着又是咻咻几箭,车篷上顿时成了箭窝,陆白景策马跃上,叫道:“给我抓活的!”    那汉子惊了,扣着陆明月的脖子挡在身前。    陆白景一扬手,弓箭暂歇不发。“你乖乖把人还回来,供出幕后,我不但不追究,还给你双倍的钱!怎么样?”    那汉子不发一言,一双贼眼左右窥觑。    张全握紧了手中的刀,悄然从一旁靠近。    那汉子缓缓将一手握住陆明月的衣领,出乎意料地,突然将陆明月照肚狠狠一脚蹬落!    大雨洪倾,遮天盖地的疾雨声中扬起陆白景大叫月儿的声音。    陆明月翻下马车,在地上滚了几滚,登时不省人事。    众人大惊上前,那汉子一甩马鞭,马吃痛飞奔而去。    陆白景抖声吟哼着滚下马背跌至陆明月身边,张全李德带着一群人马风赶而去。    地上渐渐开出一朵艳红的花,在噼里啪啦的雨水下如烟雾消散,我匍匐着向前,昏怔怔叫道:“血……”    陆白景难以置信瞪着爬上衣襟的红花,抱起陆明月嘶声大呼:“寻大夫!”    大雨过后,开始下雪。那年的冬天,仿佛一夜之间来了。    三日里,小丫头浆洗的垫被都是血红的。    一盆又一盆清亮的热水端进去,一盆又一盆暗红的血水被端出来……    三个月大的两男孩儿……就这样没了。    十二月的南垣崇景居里,上下人心惶惶。    陆明月的已瘦的像个孩子,陆白景三日三夜彻夜不眠守在身旁。    我为陆白景端来参茶劝道:“爷休息一会儿吧……别姑娘没醒,你先倒了可怎么处呢?”    陆白景不答,一换气别问道:“药煎好没有?”    我说:“好了,正凉着,姑娘不醒,不敢烫着灌。”    陆白景道:“拿进来给我。”    我暗自叹息,将药从外面拿进来。心知陆白景要亲自喂药,也不多问,只扶了陆明月在怀里,为其掖好药巾。    陆白景使勺细细轻吹,温柔送入陆明月口中。陆明月昏迷根本无法吞咽,头一歪,药便从嘴边滑下去。我赶忙用手巾拭去,一抬头,那药匙已是抖的不像话。陆白景一手持着药碗,一手举着勺,脸朝下,震颤个不住。    我呆呆望着濒临崩溃,或者已然崩溃的陆白景,心中无比震撼。    我别开眼,视线落在房中一颗大放的雪牡丹上,腊月时节,它在温室里绽放如春。    谁又能想到,那夺目的美丽下面,却有着盘错丑陋的根须。    我恍恍惚惚又似看见四年前那个初夏的陆明月与陆白景……    陆白景对茶花上了心,闲时便在房中读书研究。陆明月不喜见人,只晨昏往老太太、太太处请安。慢慢地,和陆白景的巧遇也多起来。    二人并不多聊,话也没有几句。说的来来去去无非是茶花。茶花叶子耷拉了是缺水吗?叶子黄了要是施肥吗?晒多了会怎样?下大雨需不需搬回房?    陆明月初时答的认真而简洁,陆白景也似听得认真,直到同一个问题第三次出现。    那日棉蘸水墨,小池蜻蜓低飞。    棋子道上,陆明月和陆白景并肩同行。天闷将雨,我从曦德馆出来为陆白景送伞。巧正听见陆白景又在问那个问题,我扪嘴偷笑,想这呆子素日都是过目成诵,怎么到了花草这上面,记性这般差!    陆明月听过,怔怔望着陆白景,片刻,移开眼,耐不住笑了。    陆白景定定望着陆明月,陆明月一咬唇,说道:“哥哥是故意寻我开心呢。”    陆白景傻问:“这话……从何说起?”    陆明月丢下陆白景,红直烧道脖根,快步往前走着,“明月再不献丑了。”    雷声轰隆,天低欲垂,我待要上前递伞。忽见陆明月一抹脸匆匆地跑,是分明哭了。    我心想,好好地,怎么忽然哭了?陆白景这方面是笨拙了些,也不是诚心拿她取笑的人,犯不着这么认真。现下再去送伞,未免尴尬,只好等着。    雨很快就落下来了。    陆明月走不远,只得站在廊下躲雨。陆白景得了大赦,赶忙追上去赔不是。只说:“妹妹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我虽不知道具体错哪儿了,总之是哪儿都错了!妹妹你……哪里经得  起……我只愿你每日都笑……你一哭,我……我……”说到此处,面红耳赤,低头站着。    陆明月满脸惊疑看着陆白景,片刻,低低道:“那你为什么,把一个问题反复来问我?……还不是,拿我开心?”    陆白景也是吃了一惊,为难半晌说道:“我……我见了妹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陆明月别开脸转过身,伸出手去接檐下的雨,雨夹着风,打湿了陆明月半片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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