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及第闻言宛如嗜血苍蝇一般,疯狂扑过来,不及细看,揪住就往外跑。边跑边叫:“都来看啊!都来瞧啊!家门不幸!陆白景和他妹妹——”话止在张全掌中。宋及第被扪住口,唔唔挣扎。    良辰紧随其后,美景撇下我也飞出门去。她二人乃是大奶奶自家里带来的丫头,平日便仗着自己小姐出身宦门,眼高于顶,对一众下人颐指气使。除了几个大主子,一概都不放在眼里。此刻见状,更是惊怒交聚,纷纷开了喉,大叫:“杀人啦!张全要杀人啦!”    我急忙赶出去,李德拉住我,悄悄说道:“姐姐,咱们里面有内鬼。园子的门,刚被人故意打开了。不然大奶奶无论进不来的。”    陆白景携着陆明月从里面慢慢走出来,陆明月的脸微微变了色,将手扶着陆白景的臂,陆白景轻拍她手背以示安抚,她抬起脸,哀哀望着陆白景。    陆白景索性不管不顾握住陆明月的手。说道:“奶奶今日身子不适,头脑不清,以至于胡言乱语。张全,送奶奶回去。寻大夫好好照顾奶奶。”    我见此情此景,十分欲盖弥彰。形式已无可挽回,一咬牙上前,双膝一曲跪在宋及第面前道:“奶奶,事到如今,我只求奶奶放我一条生路!”    宋及第一愣,所有人都住了声,一时空气静的可怕。    我吞吞口水道:“原本这事……我私心意在求奶奶看在爷和姑娘的份上,糊弄过去也便了了。不想……不想误会越弄越深……姑娘爱惜我是她房里的人,自来就和我相处,情同姐妹……姑娘心高,对外面闲言碎语从不在意,旨在清者自清……所以……才帮我包庇……爷……”    我回头望望陆白景,低头羞惭说道:“我自幼就是爷身边的人,所以打定了伺候爷的心……就在姑娘在园子里扑蝶的时候……爷喝了些儿酒,迷糊钻进姑娘房里睡去了,所以我才进去伺候……”    宋及第发狠拨开张全的手,鼻子里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你和你主子,没一个好东西!”    我连忙磕下头道:“奶奶明鉴,这事若是分辨起来,岂不是一查便知道。哪里瞒得住呢?我也是为了这个所以……”    宋及第面色狐疑,我又道:“这个……良辰美景两位姐姐也看见,那会儿,姑娘正在审问这事儿……只说给我做主……”我声音越说越低。    看见宋及第似是动摇了,补充道:“爷的性子,奶奶也知道。两口子置气儿,话无好话。但若是……闹开了,查清了不是姑娘,我们当奴才的没脸也便罢了。奶奶脸上,爷脸上,老太太、太太……脸上都搁不住。一来二去,说奶奶年少不稳重都是小,奶奶失了威信,反为不妙。”    良辰凑上前,在宋及第耳边劝道:“生哥儿说的是。总是这次也轻狂了。”    美景忍了辱,往前对陆白景和陆明月行了礼道:“我代奶奶向爷和姑娘陪个不是。”    陆白景失笑道:“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也配?”    美景脸一沉,跪下砰砰磕头道:“不配,还请爷看在奶奶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陆明月撒手回了房。陆白景瞥了一眼美景,不语追随陆明月进了屋。    我上前去扶美景,说道:“姐姐别往心里去,爷寻日里就是这样,口硬心软,实则不记事儿的一个主子。”    美景一把甩开我的手冷笑道:“还不是主子呢,拿的比主子还主子!奶奶不点头,爷喝酒喝到小子大了,也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纵知美景是借我骂陆白景,我脸上仍然一阵辣地挂不住。    美景一阵风越过我,扶了宋及第出了白茶园。    陆家出身宦门。陆守正前半生官场失意,空有一腔抱负,才高难展。三番五次贬谪辗转,形影落寞。    一年中秋相见,胞弟千里来拜,酒酣耳热之际,动情劝退。陆守正不忍骨肉久别,是以终于辞官归里,从亲经商。    地位纵然不高,却逍遥许多。每每往来海上他乡,探访故交旧友,玉石、丝绸、书画、古董无所不卖。为是往日相交遍天下,生意做的十分顺遂,渐渐积累下一定资产。    及至陆白景,为其父半生飘零之故,他虽是自幼聪颖过人,读书过目成诵,文章雕龙画凤,却毫无投仕之意。    陆守正官场伤心,也便不强求儿子谋功名。年纪小小便带在身边,走南闯北,见识了大千世界。锻炼的老成圆滑,却也与其父如出一辙,风流成性。    滨姬河畔佳人多如繁星,陆白景红颜知己无数。自从陆守正退居二线坐镇在家,陆家始成为盐商。每年近亿两银子在手里来回地飞。个中疏通关节,认窝领引,皆是交予陆白景手。陆白景也喜长年盘踞在外,游玩之余,还能寻找更多商机,据点遍及全国。    陆白景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加之年少有成,家业浩大,富可敌国。女子对他莫不上心。他却只乐得游戏花丛,偶尔露水姻缘,却从不上心。一旦对方开始动真情,便是与陆白景缘尽之时。这点,也是行内的公知。即便如此,仍是有不少明知故犯。    几乎无人知道,陆白景的痴情,偏偏是隐藏在这样一副傲慢不羁的表象下。    行内人都知道陆白景对女人的偏好,清而不寡,媚而不俗,柔而不弱,刚而不强,近而不骄,远而不怨。    陆白景无数的莺莺燕燕有一个共通的名字。狐朋狗友们调侃陆白景古怪自负,不愿意花心思记住任何一个女子的姓名,统称她们为悦儿。博君之宠,取君之悦。    却无人知道,这些都是源于一个人,一个他不能亦不敢,却抑不住自己不断寻找她的影子的人。当影子褪去,露出真容,一切消灭殆尽。    金秋宵冷,月上中天,陆白景踏夜而来。    我开了门,向着外面摸黑立着的人叹道:“爷,怎么连个灯也不打?”    陆白景侧身进来,向宜晴馆望望,答非所问道:“月儿睡了么?”    我摇摇头,探身朝园门外仔细瞧了几眼,确认完毕,关上门道:“怪着哩!绣了大半夜东西,也不让看,也不睡。”    迎陆白景进了内室里屋,我从外屋床上披了衣服就要闭门而去。陆明月在里屋唤道:“姐姐哪里去,你就在外屋吧,没得我渴了叫茶,还得破着嗓子吼。”    我应声好,就吹了灯静静躺下。    里屋不时传来一些响动,我只红着脸当没察觉。    折腾大半宿,听见两人开始说话。    陆白景道:“我外面置了宅子,你先委屈两年,避过风头,我再接你回来。”    陆明月道:“你是不是怕人家知道?”    陆白景道:“我不怕,我只怕你。我不在的时候……”    陆明月道:“我哪里那么容易就走出去了?”    陆白景说:“我说你嫁出去了……”    陆明月噗嗤一声笑嗔道:“嫁谁去了?”    悄悄地一阵,外屋听不见话,陆明月咯咯笑道:“谁要嫁你……”    话落又道:“景,你会不会看不起我?人家说……女儿家……要等到……”    陆白景道:“胡说,没有人可以和你比。”    陆明月柔声道:“景,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我心中凌乱,只见天已有些明兆,一翻身使被子盖住头。隐隐又听见那轻呵慢哦的声音响起来。    我暗自回想着:陆明月迷恋陆白景,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份孽缘,是从五年前那个冬天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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