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者

在这里，直接写下结论：失败了。　　　　或许是我的诚意不够，又或许是无法消除亚路嘉对我的敌意，就结果而言，拿尼加似乎真的不存在了。　　　　在我许愿拿尼加不再出现后，揍敌客家的人将亚路嘉纳入重点观察对象，动用过各种方法。　　此次与亚路嘉随行的两位管家，向主人家传达的事实，令他们也默许放弃。　　不，没有完全放弃，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失去能力的亚路嘉，暂时不再受约束，可以选择自由行动——她选择留在哥哥（奇犽）身边。　　　　“大坏蛋！把拿尼加还回来！”亚路嘉谴责我的声音仍残留在耳边。　　　　拿尼加的事情失败了，退而求其次的，我这边的除念，基本上是成功的。　　从外观上看，小杰的身体状况没有变化，无法做出肯定的判断。　　但是其他人确认到小杰身上不详的“气”被压制了。　　　　具体是怎样的，由于除念的制约条件，我不能使用“念”，能确认的仅仅是“除念任务”开启了这一项。　　　　“压制”，“暂时取得的平衡”，“第三外力介入会使其崩溃”等等。　　经过众多的讨论，结论似乎是束手无策，剩下的得借助医学专家。　　……念能力不是万能的。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早就没我什么事了。　　小杰的同伴们，那些陌生人，看样子比我靠谱得多。　　　　回答完关于除念的问题，我自觉地闪到一边，在医院后面的庭院里找了个长椅打发时间。　　　　坐下来的时候，口袋里某个硬物的触感提醒了我，“啊……”　　　　是兔子形状的棒棒糖。　　　　我撕开透明的糖纸包装。　　　　有和揍敌客家过去的积怨在，是我要求奇犽把亚路嘉带出来见面的。　　考虑到可能会花上不少时间说服家人，他临走前给了这个。　　说是会在糖化掉之前搞定之类的。　　　　那当然是玩笑话，亚路嘉在一般情况下应该是禁止出门的，我也不抱有太天真的想法，随手就放进了口袋。　　　　“唔——”我舔了舔兔子糖耳朵的部分。　　　　像是蓝莓，又像是棉花糖，除了甜还是甜。　　　　本以为亚路嘉能被带出门是好运的开始，之后会顺利，结果一切落了空。　　　　约定没能实现，期待变成失望。　　　　太甜了，甜得发苦。　　　　我皱起眉头，不想浪费，三两下嚼碎糖果，把糖果棍扔进垃圾桶。　　　　甜过头了，想吐。　　　　不该吃下去。　　　　焦躁感涌上喉头，直冲脑袋。　　　　记得附近有自动售卖机，我捂住嘴，抑制着恶心感，好歹在感觉更不适之前找到了想要的。　　　　售卖机里有啤酒……算了，我决心戒掉的。　　最后选了黑咖啡。　　挑战式的特浓。　　　　打开拉环，醇厚的咖啡香气怡人，一时难以令人将它与苦味联系到一起。　　　　尽管没喝过，我也曾经想过尝试，不过在苦味的传言前退却了。　　如今我急需其他的味道刺激味觉神经。　　喝喝看吧！　　　　“……”差点全吐出来。　　　　太苦了吧！　　　　值得安慰的是，作呕感在这股苦味的冲击下消失了。　　　　哼，还行吧。　　　　我自虐般地选择继续喝下去，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掉。　　　　天色渐暗，摇了摇罐子，还剩着一点。　　　　要不一口气喝完吧？　　　　刚举起罐子，余光瞥到的人影，使我放下了手，“怎么样了，专家会诊？”　　　　奇犽没有带亚路嘉，是一个人来的，经过白天的相处，他很清楚我和亚路嘉之间的关系有多么不融洽。　　　　为了拿尼加的事情，亚路嘉几乎把我视作死敌，而我也不作让步。　　即使对方是小孩子。　　我没做错。　　　　“姑且定下了治疗方案。”奇犽说，“亚路嘉已经睡了。要不要去看小杰？”　　　　“不用了。”我背对着他，把咖啡罐塞进垃圾桶，“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去打扰了。要是有进展，用手机通知我一声。”　　　　径直走过奇犽的旁边，听到奇犽问道：“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没有回头，“累了，去能睡觉的地方。”　　　　小杰的事情完全属于预料之外，作为“回去”的收尾工作，固定资产早就处理掉了，没有任何行李，万幸手中的资金尚未处理，原先的存款余额加上资产变现的钱，维持普通人一辈子的生活都不在话下。　　　　于是我爽快地去住高档酒店，那种地方贵有贵的好处，服务周到，带钱就行，不必为缺乏日用品什么的操心。　　　　还有就是，又大又软的床。　　　　洗过澡，在床上翻了数个身，“哈——”　　　　拿起手机，没有想做的。　　　　是啊，原打算除完念就“回去”的，在“这个世界”该做其他的事提前做完了。　　要不是出了变故……她们都以为我已经“回去”，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实际上，“回去”的日期，不知道得延到何时。　　　　假如，假如小杰一直半死不活，我该怎么办？　　　　我……　　　　不，不能这么想，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若不是小杰，我说不定就葬身大海了。　　　　你为什么要立下那种誓约啊！！　　非得战胜不可的敌人吗？　　可恶。　　　　“让拿尼加不见的坏人”“只能做出这个选择”“很遗憾，因为除念师的能力性质，所以……”“你可以走了”“……”　　　　在脑子里嗡嗡嗡的，好吵。　　　　我用枕头蒙住脑袋，折腾很久，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没关系，这间房订了一星期，不用着急退房的问题。　　　　Idol Project比赛的余温未散，秉承“负面话题人物”的自觉，我尽量低调行事，出门照常戴上帽子简单乔装。　　　　漫无目的地瞎逛，双脚不受控制地选择踏进医院。　　　　到达病房前，在走廊上碰到了另外一个认识的人，是参加过同期猎人考试的雷欧力，“你……也是来看望小杰的？”　　　　“呃……”我下意识说了谎，“不，我正要回去。”　　　　回答被对方理解为“刚探望完小杰”，虽然很快就能见到本人，但是他满脸焦急，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情况怎么样？”　　　　“目前……不是很乐观，一言难尽。”我含糊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不远处，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吸引了雷欧力的注意。　　　　“是吗？唉，真急人！”丢下这句话，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忙地挤进了电梯。　　　　……回去吧。　　　　小杰病房附近总是有人在，不是医生护士，就是有其他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　　有时我能在走廊一端远远地看一眼，有时我在大厅里就退了回去。　　某种微妙的对抗心理，使我在几天后的深夜前来医院。　　　　除了一楼值班的医护人员，走廊空无一人，各处都静悄悄。　　　　心中默念着“打扰了”，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里面与几天前似乎并无区别。　　　　小杰，有没有稍微的好转呢？　　变成那副样子，真的能恢复原状吗？　　隐藏起悲观的想法，我深吸了一口气。　　　　拉开帘幕，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会，明知会失望，仍然不信邪地掀开被子，看到那只像树根般干枯的手。　　　　即使请来最好的医生，也希望渺茫吗？　　　　我摇了摇头，打消不好的念头，整理好被子，重新坐回椅子。　　　　什么都没能做到。　　在这个世界，做什么都是失败的。　　或者说，全力应付绝对选项就够我受了，失败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底，是我能力不足的错，没能早点抛弃原先世界的天真想法，于是变成了如今的半吊子。　　　　毫无名誉，颜面尽失，这样的我，完成解除诅咒的任务真是奇迹。　　　　不过那又算什么？　　　　“简直要爱上你了”那种玩笑话通过了任务验证，想起来就是格外的讽刺。　　无法产生任何感激之情，倒是令我恨得牙痒痒。　　仿佛能看到嘲笑的面孔。　　　　嘁——　　　　之后我每天深夜到医院，白天则是睡觉或者闲逛。　　　　在别的地方提不起劲，而坐在病床前什么都不干，七想八想地杀时间，变为了近似于娱乐爱好一类的习惯。　　　　“你和我，运气都不太好呢。”　　　　有一次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语，实在太像对着墓碑的自言自语，把我自己吓到了。　　关于小杰，也许是有其余的话想说的。　　但我至始至终只说过那一句话。　　　　没有想倾述的委屈，要说剩下的唯一想法，就是想“回去”。　　　　那一部通知任务成功，让我选择回去与否的手机，被奇犽存放在哪里呢？　　忍不住在小杰的病房里找过，一无所获。　　可选的选项太多，鬼知道在哪。　　　　更何况除念期间我不能使用念，没有任何与人谈判的资本。　　可以的话，甚至希望拿尼加再度出现，将危机解决。　　哪怕违背当初的决心。　　　　为了眼前的什么，会做出平时绝不会做的事情，于是重复错误，不可避免。　　　　等候大半个月才收到的来自奇犽的讯息，总算使人能燃起一些希望。　　耗费无法估量的努力，小杰的病情有好转的迹象。　　保守的用词，代表仍不可掉以轻心。　　　　我没有回复讯息，但从那之后，每隔一两天，或者是三四天，就能收到病情的报告。　　　　字里行间，确实向着好转的方向行进着。　　　　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小杰何时能醒。　　按照医生的说法，能保住命就已经是奇迹了。　　其余都是奢求。　　　　在医生做足了努力后，昏迷不醒的患者就得靠自己的运气。　　　　“一定会醒的。”我发出回复。　　　　“为什么确信？”对方发来的疑问。　　　　“小杰不像是会运气不好的人。”　　　　哼，像我这样运气差的人可不多见。　　　　……　　　　一语中的。　　　　不到第三天，传来小杰苏醒的讯息。　　　　肯定有很多人来探病吧。　　看小杰病重期间出现的各式人物就知道了。　　我回复了一条“有空会来看看”，那几天晚上都没有去医院。　　　　之后的记录仿佛传说，小杰的恢复速度十分惊人，醒来的一星期后就开始了复健。　　　　战斗时失去的右臂超出医学范畴，暂时无法补救。　　　　“……右手的事情，很遗憾。”　　　　“没事。能捡一条命回来我已经知足了。”　　　　我应该是非常小心的，在小杰苏醒后的第一次夜间探望，竟然使小杰醒觉了。　　可能是身体处于复原期，睡得不安稳吧？　　实在是打扰了。　　　　很抱歉地要立即告辞，被小杰叫住，便稍微聊了一些互相的近况。　　　　“能‘回去’了吗？恭喜你呀。什么时候走呢？”　　　　“不会太久，至少会等你出院吧。”　　　　“我现在很好了。”小杰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不用太顾及我。虽然再也见不到会感到寂寞……你想早点回去吧？”　　　　恩，如果不是那个手机被奇犽扣留……事已至此，等小杰出院，再找奇犽索要也不迟。　　　　没错，与奇犽再次见面，是小杰正式出院，返回鲸鱼岛老家的那天。　　从除念的时候起，一直是短信联系，算是久违的面对面。　　这次同样是避开了亚路嘉的单独会面。　　　　“以前就想确认某件事情。”奇犽的语气很是郑重，“请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风抚过脸颊，带着入秋的凉意。　　　　“什么事情？”　　　　“在你离开这个世界后，你的念能力是否会失效？”　　　　“应该不会。”我没有想过那个问题。　　　　“或者，因为你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除念任务会不会判定为等同于‘死亡’的失败？”　　　　“应该不会。”我怎么知道？！　　　　“你能……做出保证吗？”奇犽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请……告诉我‘答案’。”　　　　“我……”　　　　咬紧了牙关。　　　　那一刻，内心有多么的痛恨。　　　　然而我选择闭上眼睛，转身离开。　　　　是我错了。　　　　十年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