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渐至,梧桐落叶,满地萧索。大部分的飞鸟走禽都开始陆陆续续寻窝过冬。  但也有漏网之鱼。  姜嫀如往常一样,在季禹鸣泡澡之后,照例按捏。季禹鸣似乎不太爱与人说话,多半的时候要么看书要么闭目。  尤其是此刻,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她发现不知是否因为常年病着,季禹鸣哪怕是闭着也藏不住眼角的冷俊,那浓眉,肃肃如松下风,每每怒目,那眉头便要皱成一个“川”字。  正想着,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小沫蝉,吱吱作响。  对于这些小虫子,姜嫀倒是不怕,可是这种叫声却是让人极难忍受。  她见季禹鸣仍是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便壮着胆子,挥手去赶蝉。    谁知那蝉不通情理,来来回回飞得欢,叫得畅。  姜嫀忍无可忍,便站起身来,打定主意要灭了这蝉。  眼见着蝉儿越飞越低,姜嫀心中一喜,想也不想,挥掌而出,然后“啪”地一声响了起来。  屋子本静,响声愈脆。  这一刻,姜嫀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死不死的,她这一巴掌居然拍在了季禹鸣的额头上。  季禹鸣猛地睁开眼,一把擒住了姜嫀欲缩回的手,眸中的暗色如幽幽深涧,脸上无一丝笑意:“姜姑娘看来对本侯有诸多的不满啊。”    姜嫀尴尬地笑了笑,道:“侯爷误会了,我,我只是在拍蝉。”  “蝉呢?”  姜嫀眼见着那本来死也不肯走的沫蝉,偏生在此刻摇摇摆摆飞过窗棂外,恼恨地咬紧了下唇:“飞走了。”  季禹鸣自然也瞧见了那蝉,当然也瞧见了向来都是一本正经的姜嫀难得露了尬色,只是偏偏这咬唇的动作,竟让他觉得心头莫名一紧。  这半月来,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明明这女人粗蛮、厚颜,虽然脸蛋长得还可以,可也没到倾国倾城、见之忘俗的地步。  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当她的手触碰在膝盖和小腿之间,他那根枯木居然就逢春了。  换了其他女人依样画瓢却是无效,简直是匪夷所思。  难道她的手有什么奇特不成?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便落在那一只柔荑之上,腕似白莲藕,五指如笋,细细长长,明澈地如一弯月水。    姜嫀就见季禹鸣抓着自己的手不放,而且一直盯着,后背就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他那眼神仿佛要把自己的手吃了一般。  “侯,侯爷,有道是海纳百川,有容为大。侯爷清风入怀,还望能弃暇忘过。“姜嫀别扭地转了转被攥紧的手腕,陌生男人的气息靠得如此之近,膈应的慌。  “海纳百川?弃暇忘过?你爹倒是疼你,读了几年书?“季禹鸣见她动,攥得更紧了,那如笋指尖微颤,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左手,在她的食指间渐渐游移。  姜嫀知道他误会涂叔是她爹了,可是当下她哪里还有心思解释,季禹鸣的触碰,有点酥麻有点痒,燥得她五脏六腑簇簇起火。    “识,识得几个字,方能学些本事。“  季禹鸣见她双颊晕开了两朵粉霞,一扫往日的阴郁,索性将她的手放在掌中把玩,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手如此不安分,你说要是把手指一段一段切下来,放点酱料,洒点葱蒜,红烧起来,味道会如何?“  姜嫀听着耳膜鼓鼓作响,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已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这只手先是强行诊了季侯爷的脉相,后来又掐了他的脖子,现下阴差阳错拍了他的额头,就算给这手千刀万剐也难以谢罪。    “回,回侯爷,“姜嫀再也无法镇定,那些临危不乱在此时全都去了九霄云外,讪讪地笑了笑,再笑,”大概跟鸡爪差不多。“  鸡爪  季禹鸣先是一怔,随后几不可闻地翘起了嘴角。原来,这女子吃瘪的样子如此有趣。  “扶本侯起来,去朝华阁。“  就这样放过自己了?  姜嫀愣了愣,刚刚这闷葫芦侯爷敢情是笑了?他也会笑?  “怎么?想要本侯继续牵着你的手吗?“季禹鸣见她发呆,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手。  嗯,细腻柔软。    姜嫀忙抽回手,扶他起来,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  要她扶他起来,手却不放,这死侯爷分明是在占她便宜啊。  可是自己理亏在先,总不能把侯爷给揍一顿吧。  不过,到了朝华阁,姜嫀便将这些不愉快忘在脑后。  因为朝华阁之大,藏书之多,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一些她想要却寻之不到的孤本,这里居然都有。  “侯爷闲暇时也爱读书”姜嫀一时兴奋,难得眉开眼笑。    季禹鸣头一回见她这般开心的模样,仿佛有细小的雨水落进了干枯的河涧中,只是听她这问话,眸色便暗了几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除了看书还能做啥?”  说完,转动轮椅,自往低处的书柜,费力地抽出几本书来,动作缓慢又艰难。  落日的余辉,在他身影投下粼粼波纹,似归林的倦鸟,蜷缩成岑寂与漠凉。  谁能生之如意,都不过是苍狗蝼蚁,自有一段苦楚。  姜嫀忙岔开话题,道:“日后若是得了空,侯爷可准许我来朝华阁呆上片刻?”    季禹鸣翻开其中一本书,头也不抬地说道:“多看看医书,本侯真担心会被你这蒙古大夫给治坏了。”  姜嫀便觉得有一股子气蹭蹭地冲到了嗓子眼,亏她刚刚对这侯爷冒了酸泡,人家的本性就又回来了。  “是,谨遵侯爷的教诲。若无其他事,我就不打扰侯爷阅卷了。”  季禹鸣点了点头,目光并未从书中移开,淡淡地说道:“明儿个你再来,今天被你打岔,只按了十五遍,明天补上。”  姜嫀握了握拳,终是放开。    这闷葫芦侯爷有种能让人时刻炸毛的本领,但看在他肯让她进朝华阁的份上,不计较。  但到了第二天,姜嫀就后悔了。  依旧是午睡后,按着时辰来到侯府。  季禹鸣坐在榻上看书,见姜嫀来,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儿个不急,你先吃点点心。”  姜嫀怔了怔,太阳难道是打从西边出来了?  这侯爷居然会给她准备点心?要知道往日也不过是备些茶水给她,小气的紧。    只是现在人家侯爷都这么说了,若不领情,只怕会无事生非。不过是些点心,也不打紧。  这么想着,姜嫀便谢过,打开了食盒,然后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食盒里居然是一盘鸡爪。  一盘红烧鸡爪。  “这是府上厨子特地做的,不要浪费了人家的心意,全部吃完。”季禹鸣往后一仰,靠在枕上,心满意足地看着姜嫀变了脸色。  姜嫀恨恨地对上他的目光,却见对方一改平日里的凉漠,嘴角和眸中的笑意,明晃晃,耀眼得紧。    “谢侯爷。”  姜嫀愤愤地坐了下来,虽然平日里自己也爱啃鸡爪,可是就在昨日,某人想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当鸡爪烧起来。  现在冷不丁地看见鸡爪,就感觉要啃自己的手指一般。  如何不膈应地慌。  骑虎难下,天诚欺人。  姜嫀忍着半肚子气吃完了一整盘鸡爪,又忍着一肚子气替季禹鸣重新按了腿。  季禹鸣心情却大好,还说时辰尚早,她可以随意去朝华阁。  姜嫀哪里还有心思看书,咬咬牙,抱着满肚子的气嘟嘟离开了。    等她离开厢房,看不见身影,躲在灯笼锦格心木窗下的两个人再也忍不住讨论起来。  圭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道:“元曾啊,刚刚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侯爷笑了?”  元曾讷讷地点了点头,一副犹难相信的样子:“侯爷刚刚是不是捉弄了姜姑娘?姜姑娘好像生气了。”  “我感觉侯爷看上小姜了。”圭叔摸了摸胡子,郑重地下了断定。  “可是我觉得……”  元曾还想说什么,“啪”地一下有东西打到了窗棂,窗门应声而关,里面传来一道低喝:“还不快进来?”    姜嫀揣着无处发泄的三味火出了侯府,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酒坊。  拿侯爷没法,她总能拿银子消遣吧。  上次自己给涂叔出了主意,将酒坊里的米酒价格降了二成,同时买二送一,上不封顶。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酒坊的生意可有好转?    还没到酒坊,就见店门口围聚着很多人。姜嫀拔腿上前,挤进人群,只见店里的桌椅东倒西歪,酒坛子破碎得到处都是。  有几个家仆挥动着木棍狠狠地砸着东西,还有两个身穿绸缎的男人将涂叔压在地上,拳打脚踢。    姜嫀简直惊呆了,想也不想,冲上前,狠狠地撞开了其中一个揍打涂叔的人,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另一个没被撞的中年男人抬头打量着姜嫀,见她衣着朴素,脸上的横肉抖了三抖,道:“你是何人?”    “我,我是他的侄女,”姜嫀赶紧将涂叔扶了起来,好生气愤,“你们为何要打我叔叔?”  横肉男啧啧了两声,道:“涂老豆啥时候得了这么标致的侄女?你来得正好,老豆欠我钱,他不肯还,你来还。”    “你是谁?我叔叔啥时候欠你钱了?”姜嫀心中一紧,不安地看着涂叔,难道他又有事瞒着自己了?“  涂叔脸上已开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一听这话,就要冲过去:“王八羔子,你不要脸,你这个……“    姜嫀忙将他拉住,对方人多势众,根本不是对手。  横肉男两手插腰,仰天哈哈大笑:“姑娘,你是初来乍到吧?居然不知道我是谁?来人,好好地给这位姑娘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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