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嫁的人姓吕,是甬市郁南人,年轻的时候惹是生非,被仇家砍了两根手指,又坐了几年牢,出来后便到烟城打工。他没什么学历,身上又有点残疾,只能做些体力活果腹求生存,后来到了一家矿泉水公司外送桶装水,苏洋的花店也在他的配送范围内。    马明义托人调查的时候问到了矿泉水公司的老板,提起他,老板还有些印象,说他不爱说话,只埋头干活,平日里和员工也不怎么交流。直到某天早上,他过来辞职,说要回老家结婚,老板看他也怪不容易,结工资的时候还自掏腰包多给了他几百块。    更多的,老板也是不知道了。    “是不是他开的车?”毛不思问。    “应该不是。”马明义摇摇头,“他没有驾照,而且车祸司机案发后立刻报警,算是场单纯的意外了。”    只是这场意外,给了他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是如此的不堪。    再然后,就是他们知道的,顾采薇和他卖了烟城的房子,到了苏尾岛。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毛不思托着腮,面前放着枚小匣子,上面的两道黄符崭新如初,她不停地用手指头拨着微卷的符角,盒子里的男鬼身份依旧是个谜。    她之前曾想象过,7002的这只是不是苏洋,所以才对苏尾岛这么向往,但马明义带来的消息却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    照片里的男人毛不思不认得,跟那个不停打转的男子容貌全然不同,她也想过要不要顾采薇帮着认证一下,可一想到她原先是个看不见的,又把念头收了回去。顾采薇如今已经抱着那张死亡证明在角落里呆了两天两夜了,一句话没说,也没有流泪,可她周身散发的悲伤气氛,让毛不思不知该如何靠近,只能默默地由她去。    “厚颜无耻大概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了。”马明义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毛不思冰箱里仅剩的一罐可乐。    她这才趴在茶几上,抬头看电视,电视里轮番放着苏尾岛的案件,老村长垂着头,接受官方的访问,他年岁已近很大了,头发灰白身形瘦弱,正佝偻着坐在镜头前,枯老的双手遮住眼睛,低声啜泣着。    “这种人渣,有什么好说的。”毛不思对苏尾岛上的人丁点的好感都没有,无论什么惩罚,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死千次百次都不可惜。”    “人都会犯错,万一后悔了呢?”马明义掏出手机,翻着苏尾岛的新闻,下面全是网友回帖。    “呸!他会后悔?”毛不思嫌弃,“他就算后悔,也是后悔没提前干掉咱俩,后悔自己被抓罢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马明义把手机推到她眼前,就见下面的留言累积数万条,“你看看热评第三条。”    浆糊小乖乖:人都会犯错,万一后悔了呢?老人家没儿没女怪可怜,又这么大年纪了,肯定也是不想的,希望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旁边的大拇指还被点了数百个‘赞’。    “这种都有人洗地?还是人吗!”给他机会,他怎么不给别人机会。毛不思气急,又飞快的往下刷了几条,在一大堆‘活该’的拍案叫好声中,也不乏为老村长开脱的,说来说去无非是觉得他可怜。    “共情而已,无非是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悲天悯人,虚伪的展现着自己的大爱。”马明义又喝了口可乐,才从毛不思手中把手机抽回来,“这是要摊到这群圣父圣母身上,你看他们还会不会这么说。”    怕是早恨不得把老村长千刀万剐了。    为自己心中所谓的‘弱者’寻找个合理的借口,然后设身处地、真情实感的试图劝说旁人,显现出自己的不同无畏,并发自内心的相信自己编造出的假象,对着众多意见相左的人,悲愤的发出:真理都是掌握着少数人手里,他也是有苦衷的,你们为什么不看看他的苦衷!    可当他们闭着眼抱结成团,发出的声音盖过真理,碰了壁、撞了墙,却又会反过来大骂那些不阻止他们的人: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不制止我们,为什么不快点拿出证据打醒我们,要你们有什么用,社-会要完!    而他们,则摇身变成谎言受害者,拍拍屁股,接着投入到下一场的自我感动中。    这个世界,需要冷静不是沉默,需要热血不是盲目,需要呐喊不是瞎喊。    毛不思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亲眼看清过岛民的丧心病狂,怕是多少也会有些唏嘘。    俩人不在多言,只沉默看着电视,电视里的人哭的何等悲凉,却引不起毛不思丁点的同情。    苏洋的文件单突然出现眼前。    “你能给我买件衣服么。”毛不思和马明义抬首,就见顾采薇站在他们面前,她的衣裙早已褴褛不堪,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许久才出声,“我想……去看看他。”    烟城距离港城有段距离,顾采薇不能见光,他们便挑了凌晨过去,等他们到达墓园的时候天还未亮,烟城的天空阴沉的骇人。    苏洋的墓碑旁钻出细细的青草,迎风摇曳,碑上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有着十分陌生的容颜,唇边的笑比阳光还灿烂。    顾采薇忍不住去碰照片上的脸,忍了许久的泪珠唰的就从眼眶里掉下来,继而消失在空气中。    “我有了眼睛眼睛,心却瞎了,我怎么能认不出你,怎么能认不出。”她摸着照片口中不停呐呐,泪水不停地落不停地干,“明明不一样,明明就不一样的。”    眼前的女人,散去了满身的怨毒,蹲在墓碑前,哭的像个孩子,脆弱而绝望。    也对,怎么可能不绝望,她爱的人早就死了,她一直错付的对象,对她只有谎言。    那个人抢了她爱人的身份,毁了她和苏洋间最美好的回忆。这么些年,顾采薇爱错了人,也恨错了人。    毛不思站在顾采薇身后,她的身子那么瘦弱,就像风中的芦苇,看的她有些不忍心。    “你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么。”她问。    “没了。”顾采薇背对着毛不思,轻轻地摇摇头。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愿,她的父母和爱人在同一天死去,她孤零零的一人,还能有什么心愿,还留在这个世上做什么。她抚摸着墓碑,手指滑过碑上男人的笑脸,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真好,我爱的人从头到尾都没骗过我。”    阴阳四方,玄水涤荡。    毛不思忍不住偏了头,她鼻尖红的像颗草莓,许久,才默默念出,“诛邪!”    玉葫芦发出柔和的光,瞬间包裹住顾采薇。    她脑袋轻靠在墓碑,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在肩头,碎花的连衣裙被风吹起小小的弧度,乖巧而温婉,手指上的婚戒早不知被她丢去了哪里,指头周围还泛着一圈印子。    她微笑着,眼神盛满了柔情,再也不是那个在苏尾岛被怨毒充斥被愤恨包围的模样,那么那么美好。    毛不思都能想象得到,曾经的她该是多么惹人喜欢的女孩子,奈何命运对她太不公平。    渐渐的在光亮中消失,最后空余下青草杂生的墓碑。    “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毛不思低着头,闷哼出声。    马明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伸手揉揉毛不思的头顶,顿时肩膀一沉,就见一向大大咧咧的毛不思扯着他的衣服掩了眼。    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很难过。    苏尾岛,那么美的名字,却见证了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一群丧尽天良的岛民,一对擦肩而过的佳偶,一颗最恶毒的人心,以及一段痴心错付的情意。    顾采薇的爱人死在了故事的最初,而她死在了故事的结局。    “回家吧。”马明义抬头,空中乌云密布,他的心情也如这黑上来的云层,他拍着毛不思的肩膀,怔了许久才轻声道,“要下雨了。”    “嗯。”毛不思就着马明义的肩膀点点头,正准备去拣收妖的玉葫芦,突然眼尖的看到什么刺眼的东西落在草丛中。    她上前去看,那是一片铜制的名牌,上面写着:烟城二十六中,苏洋。    “这是什么?”马明义也上前,奇怪道,“之前没见过啊。”    烟城二十六中。    这是苏尾岛一行,唯一给他们留下的东西。    毛不思小心的把名牌收到口袋里,又深深的看了眼回归孤寂的墓地,恸哭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走吧。”    “去哪?”    “来都来了,去烟城市里逛逛。”毛不思揉揉眼,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你要去吗?”    “费用谁出?”马明义的声音幽幽响起。    ……    毛不思扭头转身,“当我没说过。”    墓园里的脚步渐渐远去,只留下孤零零的墓碑立在风中。    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时间毫不停歇的奔跑,生命继续高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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