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里纷繁复杂,光怪陆离,她在亘古的黑暗里追着一盏灯光,脚步匆匆,却怎么也触摸不到那光芒,不管她怎么努力,四周还是黑暗,唯一可见的光芒又那么遥不可及,她独自彷徨,寻不到出口。画面一转,她又陷入一个无限循环的回廊,不辨前路,越陷越深。不知什么时候,身上开始流血,眼,鼻,嘴,还有胸口,像破了一个大洞,流出迷茫和恐惧。她张口欲喊,嗓子却沙哑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划破黑暗的是一道光,围绕在她身边的种种不安烟消云散,有人伸出一双手,白的透明,瘦的嶙峋。她欣喜地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然后她惊醒了。    头顶是根根青翠的绿竹,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褥,她想起来了,这里是黄泉谷。吴峥带她来看病了。    上官颜起身推开竹舍的门,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确实不了解吴询,素闲居那一晚,他一改往日的冷漠平静,露出自己暴虐的一面,刺穿我的右肩,踢断我数根肋骨,让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吴峥顿了顿,语气有些嘲讽:“神医很难想象吧,缠绵病榻二十几年的人居然会有那样的力气。”    谢时雨站在医者的角度,客观地开口:“能将魏国的征西大将军打成重伤,看来阁下的兄长,并非如传说中所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吴峥沉下嗓音道:“体弱多病是真,弱不胜衣是假。他从小习武,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会轻易出手。那唯一的一次动手,却是令我刻骨铭心。”声音一下子轻快了几分,“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什么代价?”    谢时雨好奇地询问,吴峥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她背后的方向,神色从欣喜到懊悔,几经变化,最后只是淡淡出声:“阿颜,你醒了。”    上官颜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走到谢时雨身边开口:“谢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谢时雨瞧了瞧面前人寡淡清冷的神情,又转过头去盯着吴峥,虽然她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此刻终究是不合适了。    很快作出决定,她朝上官颜微微颔首,向着身后的竹舍走去。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一个带着好听鼻音的女声:“七师妹!”    谢时雨回头,模样清雅端丽的三师姐梁浅刚从铁索吊篮上下来。    “上官姑娘先回竹舍等我,我一会就来。”    上官颜淡淡点头,径直走入竹舍。    谢时雨迎着梁浅道:“三师姐,此行可顺遂?小十一怎么样了?”    梁浅微微一笑:“一切都好,十一师妹已经在陈越边境的柴桑城安顿下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悠悠一嗓:“陈越正在交战,柴桑城此刻乱的很。姑娘家去那里似乎有些不妥。”    梁浅看着翩然步出的吴峥,有些惊讶:“这位公子是?”    谢时雨随口一答:“入谷看病的,姓吴。”    “原来是吴公子。”梁浅微微欠身施了个礼,“吴公子不必担忧,入谷三年下山历练乃是我黄泉谷的规矩,陈越交战,柴桑城多了许多受伤的百姓,正是需要医者的时候。我黄泉谷本就派了不少弟子前往救治,十一师妹只需完成师傅交代的任务,便可归来。”    吴峥不由得啧啧称叹:“不愧是天下第一谷,将历练场所定在战火频发的柴桑城,实非一般人能做到。”顿了顿,又道:“想必谢神医也是经历过此番历练的人吧。”    “当然。”谢时雨想起自己出谷历练的那半年,艰险困苦比之小十一只多不少。    吴峥一拱手:“如此,在下对神医治好我夫人就更有信心了。”    梁浅温婉一笑:“吴公子放心,七师妹可是师傅手把手亲自教的,她的医术在谷内最佳,一定会治好尊夫人的。”    吴峥走出老远后,谢时雨才轻声开口:“师姐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很担心自己的夫人。我也衷心希望他的夫人能好起来。毕竟相爱那么难,有情人若不能长相厮守,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盼头。”梁浅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叶……小师叔在哪?”    谢时雨摇了摇头,上回在竹舍见过一回叶度后,就再也没看到他了。叶度常年行踪不定,堪比黄泉谷谷主谢蕴,一年也回不了谷中几次。    梁浅心中苦笑:“或许我该出去的再久些,如此他便不用为了躲我而四处漂泊了。”    “师姐不要那么悲观。”谢时雨出声安慰:“或许他不是在躲你,而是被外面的花花草草迷住了眼呢?”    梁浅:“……”    这真的是安慰人的话吗?    然而思索起叶度平日的行事风格,说不定真的是看中了哪家小娘子,死缠烂打,不肯回来呢。梁浅心中的苦涩一下子化为怒火,若他继续惹来一堆桃花,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对他动手的。小师叔,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阿嚏——”    位于黄泉谷北方的晋国某处客栈,叶度揉着发痒的鼻子,有些意兴阑珊。    眼前多出一杯热水,耳边响起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晋地天凉,小师叔一路奔波,许是受了风寒。”    叶度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方道:“玄渐那小子什么时候来,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他连个面也不露。”    “小师叔稍安勿躁,师兄知道师叔来了晋国,第一时间就从都城连尹赶来了。估摸着很快就会出现的。”    叶度喝了一口不再冒着热气的水,方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道:“浦深,你同玄渐时常联系吗?”    黄泉谷二弟子浦深摇头:“前段日子我去都城诊病时见过他一面,但是我们没有聊太久,师兄他看上去很忙。”    黄泉谷大弟子玄渐出身晋国世家,因幼时身子虚弱被家人送至黄泉谷习医,在谷中待满八年后,玄渐回到了晋国的家中。    叶度饶有兴趣地道:“他这个年纪,不能继承谷主之位,也只好回家娶妻生子了。估计是在忙着终身大事呢。玄渐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师叔我还真是好奇呢。”    叶度其实不比玄渐长几岁,尤其是他还生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娃娃脸,浦深同他说话的时候,总有种错觉,以为自己面前的人不是什么长辈,而是言谈随意的朋友。    叶度也没有丝毫身为长辈的自觉,勾着浦深的肩膀,神神秘秘地问:“怎么样,你师兄的气消了吗?”    浦深没说话,只默默拉开了点二者的距离。    “那我换个方式问,玄渐他有没有可能回黄泉谷参加时雨丫头继任谷主的仪式?”    这个问题,浦深依旧不能轻易回答。他同玄渐的关系是不错,但在有关继承谷主之位的敏感之事上,他们是没有过细细交谈的。    叶度见他沉默,心下了然。三月前他云游天下的师兄谢蕴突然寄来了一封信,信上指明要在三个月内选出下一任的谷主,并且交由谷中十一弟子自行抉择。三个月后他会回到谷中,参加新任谷主的继位仪式。    谢蕴突发奇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的时候也会突然寄回来信,布置若干任务给弟子们完成,出谷行医,深山采药,编纂医经,匪夷所思的还有寻人、带孩子、织布耕田等等和治病救人完全无关的任务。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一众弟子表示已经习惯,挑选出了两位医术最精的候补人,一个是大弟子玄渐,另一个就是七弟子谢时雨。    经过投票,谢时雨胜出,登上谷主之位。玄渐不服,论资历他是最长,论医术二人虽然相当,但是谢时雨不懂箫音疗心之术,他自以为也是占据上风,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输给这个比自己小上不少的七师妹。而且他一向与谢时雨不和,断然不能忍受她骑在自己头上。玄渐气急,抛下黄泉谷的一切回归晋国,打算过他贵族少爷的生活。    而叶度此行就是为了劝诫玄渐而来。谷主继任仪式,十一个弟子都需要在场,玄渐若没有出现,等于是他抛弃了自己黄泉谷大师兄的身份,一来谢蕴会寒心,二来,踩着他上位的谢时雨心里也不会好受。叶度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弟和师叔,时雨丫头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    “师叔我仔细想了想,若是玄渐不同意,到时候咱们就打晕他,直接将他绑回黄泉谷。”    浦深观他表情认真,不似玩笑。无语半晌才道:“师兄自尊心极强,性子又高傲,小师叔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师侄以为不妥。”    “那你说怎么办?”    浦深沉吟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他的话一定能改变师兄的想法。”    “是谁?”    “晋世子,沈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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