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颜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如针扎斧凿,隐秘而又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的脑袋,她止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光洁的额头迅速渗出大滴的汗珠,落在她浅色的华服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谢时雨迅速上前扯开她的衣袖,莹白的手臂上一道紫色的细线正蔓延至手腕,这正是毒发的症状。 噬情毒发作之时,头痛欲裂,除了忍耐别无他法。这不是她第一次医治身中此毒的病人,却是她第一次看到毒发之时如此痛苦。 “不要想着去抵抗,顺从它,你会好受一点。” 上官颜像是没有听见谢时雨的话,狠狠抓着身下的竹床,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也不松手,左手死命掐着右手腕处,力道之大连竹床也在微微震颤。 谢时雨皱了皱眉,联想到她手腕上的刀痕,用这样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压制毒发之时的痛苦,实在不像是一个柔弱女子做出来的。 这时,竹舍外凭空响起一阵箫声,音色圆润轻柔,幽静典雅,如春风拂面,润泽心田,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箫声由远及近,柔和安详的曲调渐渐缓解了上官颜的痛苦,听着箫声,她不再颤抖,缓缓松开双手,脱力地倚在竹床靠背上,深深的喘息。 竹舍大门被一阵轻柔的风推开,十来步外,衣襟翩飞的红衣男子手持长箫,噙着一抹笑意,缓缓步入屋内。 “小师叔。” 谢时雨侧身行了个礼,红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床榻上的女子。 “身直静坐,两手搭膝,舌抵上腭,凝神静气。” 红衣男子的声音如有魔力,令听的人不由自主臣服,上官颜依照此法吐纳后,缓缓平静下来,面色也恢复如初。 “多谢神医出手相救。”上官颜虽不清楚眼前男子的身份,但听谢时雨称呼他为师叔,叫一声神医总不为过。 不曾想红衣男子听了眼圈一热,几步走到床榻前蹲下,执起上官颜的手,神色诚恳,语气哽咽:“神医?姑娘能否再唤一声?入谷十载,这还是我头一回被人称作神医,姑娘人美心善,叶度倾心不已,愿……” “小师叔——” “嗯?”叶度回头,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纯真又无辜,仿佛在控诉出声打断他情绪的人。 然而谢时雨并不吃这一套:“男女有别,上官姑娘需要休息,小师叔还是先出去吧。” 叶度撇撇嘴,很是委屈:“时雨丫头过河拆桥,明明是我治好了上官姑娘——” “多谢小师叔,我要施针了,还请师叔回避。”谢时雨忍不住提醒叶度,能治好上官颜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自己。 叶度只好松开手,泪眼朦胧地望了一眼上官颜:“姑娘安心就诊,我这师侄就是心冷了一点,医术还是很好的。姑娘住在谷中的这段日子,叶度会时常来探望的。” 上官颜只是微笑。 叶度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谢时雨不耐的神色,只好放弃,起身打算离开。经过谢时雨身边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开口说了一句:“时雨哪里都好,就是不通音律。若是学会了这箫音疗心之术,谷主之位可就非你莫属了。玄渐那小子也就不至于……” “小师叔!” “好了好了。我走,马上就走。” 竹舍内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上官颜轻轻笑了一声:“谢姑娘的师叔平易近人,看着很好相处。” 谢时雨抽了抽嘴角,整个黄泉谷中,除了一向与她不对付的师兄玄渐,就属叶度最不讨她的喜欢了。 “我这师叔话多而且自来熟,见一个姑娘就表白一个。上官姑娘平时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好,我记住了。” …… 施完针后,上官颜便沉沉睡了过去。谢时雨望着她轻蹙着的眉心,微微沉思。噬情毒在她体内已经潜伏了半年之久,发作起来却还是这样又痛又疾。而且让她感到奇怪的一点是,除了脸色苍白,上官颜简直和常人无异。 这里说的无异指的是她思维清晰,记忆持久。从她对自己描述的过往来看,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忘记过去发生的事,要知道噬情毒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此毒会吞噬情感和记忆,长此以往,中毒者会忘记所有人,所有事,甚至连她自己都会忘记。而上官颜却没有一点失去记忆的征兆。 谢时雨思忖片刻,将这奇怪的一点归结于上官颜本人对此毒的抵抗。或许是她的执念太深,有着什么不想忘记的过去。谢时雨感到稍稍苦恼,如此抵抗带来的只有噬情毒更为激烈的反扑,所以毒发之时才会如此痛苦。恐怕到后面连小师叔的箫声都难以抚平这样的痛苦。是忘却后开始新的生活还是带着回忆走向毁灭,谢时雨第一次感到犹豫了。 或许她该问问上官颜唯一的亲人,吴峥的意见。 黄泉谷的规矩是,除了病人,任何人都必须住在谷底。哪怕吴峥是魏国的征西大将军,入了谷也不得不遵守谷里的规矩。黄泉谷里不分尘世的身份和地位,按照入谷的时间排顺序。有着医圣之称的谢蕴一手建立了黄泉谷,门下弟子十一,谢时雨排行第七,上头还有四位师兄并两位师姐。小师叔叶度是个特例,作为谢蕴的师弟在十年前就入了谷。 据谢时雨所知,叶度还是某国世子,抛弃了尘世中的地位隐居于此,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箫音,别无长处。而众位师兄师姐中,也不乏出身世家贵族者,除了谢时雨,几乎所有人都大有来头。而谢时雨,是谢蕴捡回来的孤儿。 十六年前,谢蕴在黄泉谷外捡到一个女婴,那天还下起了大雨,师傅就给她起名时雨,还冠以自己的姓氏,俨然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疼爱。她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师傅谢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继承师傅所有的本事,将黄泉谷天下第一谷的名声维持下去,百年千年,让世人听到只有称赞的份。 “七师姐,吴峥求见。” 小僮的声音打断谢时雨的思绪,正好,她确实是想见见他。 “去接他上来吧。” 吴峥第二次见到谢时雨,依旧无法将眼前貌美的年轻女子同传说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联系在一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面不改色的盯着自己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冷冷地道:“我有话要问你。” 无论是淡定自若的神态还是冷若冰霜的语气都叫吴峥不得不忘记谢时雨的年龄。 “神医但说无妨。” “你希望我治好你的夫人……不,你的嫂子吗?” 吴峥挑了挑眉,“看来她和你说了很多。”吴峥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望向谢时雨:“我当然希望神医能治好她。” 谢时雨接着道:“哪怕会忘记所有的人和事,包括你?” 吴峥深吸一口气,眼里有着几分道不明的晦涩:“只要她能好起来。我想看着她活下去,哪怕变成一张白纸,忘记又有什么关系。” 谢时雨端详着他的神情,突然抛来一句:“你知道她一直企图自杀吗?” 吴峥一震,山岳般的身形晃了晃,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沉痛。 谢时雨颇感意外,吴峥竟然是知道的。 “我知道是毒发之时太痛苦了,阿颜她受不住才会想不开的。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吴峥喃喃了几句,仿佛不是在说服谢时雨,而是在说服自己。“所以我恳求神医治好阿颜,治好了就不会再痛苦了。只要能治好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谢时雨抱着手臂,没有说话。 “神医?” “我在等你的真话。” 吴峥一顿,终是垂下眼睫,苦笑了一声:“神医年纪轻轻,心思却很剔透。如此洞若观火,真叫吴峥甘拜下风。” 谢时雨姑且把这话当做是称赞:“当然,我是医者,察言观色可是基本。所以,将军还是据实已告为好,了解到症结所在,我才能更好的为上官姑娘医治。” 吴峥遥遥望了一眼紧闭着大门的竹舍,神色间突然多了几分凄楚:“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阿颜的,看来我错了。从她嫁给我大哥的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上官家的七小姐了。”提起他的大哥,吴峥的语气便有些不好:“是吴询,是他害阿颜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连大哥也不叫了,看来吴府两位公子间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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