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掌覆沧海。  我不知道丁舵主为何让我守在铁掌帮而不是丁通宝——现在已没有铁掌帮了,只有铁掌山,山峰还如五根手指一样,直插天空。  每年他不在的时候就让我守在这里,也不知道在等谁。其实我很郁闷,我天生就不喜欢太平,只想痛痛快快地当山贼。可是寨主偏偏将全帮上下最太平的一个差事派给了我,让我带人在这看着那几间屋子,每年他会回来住段日子。  有两间屋子我是不敢乱动的,一间是丁舵主的,一间是帮主的——帮主不是裘帮主,而是陈帮主,我们昔日的大小姐。  我也不太明白为何丁舵主本来可以当这个帮主却没当,而是带着铁掌帮剩下的弟兄退到湘西当起山大王来。连铁掌帮这个名字也不要了,另立了个门户,叫做沧海寨。  好吧,叫什么都不要紧,反正大伙儿跟着丁舵主占山为王倒也自在。其实现在他应该叫做丁大寨主,只是我们这些人叫惯了,心里依然叫他丁舵主。丁舵主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我陈四兴虽没什么本事,可也是服他的。  于是铁掌帮也就算是散了,虽然大小姐一天帮主也没当过,可是我们把她认作铁掌帮最后一任帮主。  这些就扯远了,言归正传。  虽然丁舵主没说让我在这等谁,但是我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丁舵主每次回来,都会去大小姐的房间看看,种了一屋子的花。后来他走了,这些花便让我养着。我和兄弟们要了老命也养死了好几批,不过反正花花草草样子也都差不多,每次他回来时从别处买来顶上倒也没事。种着种着倒也种出了一肚子苦中作乐的养花学问,丁舵主很是满意,有一次随口说以后让我将花种到湘西去,我没敢接口,吓得一身冷汗。  “大哥,咱们丁舵主干嘛非要这些花花草草的?”  “你管呢,舵主喜欢花不行么?”  于是这些愣头青真的以为丁舵主是喜欢花……估计也只有我能明白一点他的心思。  陌上花开,缓缓归。    这年,某日黄昏,我经过山上时,似乎看到一个很熟悉的紫衣人影。  是个女人,进了大小姐的房间。  我忽然间浑身汗毛倒竖——我知道丁舵主让我等的人是谁了,我知道他为何让我在这等。  我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将她绑来,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有时候做噩梦醒了还是一身冷汗。他让我等在这,是为了让她解气吧……  我不知道是该跑还是该怎样,呆了一呆之后既没有跑也没有藏,而是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举动——我悄悄跟了过去。  她打开门时愣了一下——这是意料之中的,很远就能闻到花香,可不论是谁看到自己荒废了多年的屋中被摆了这么多花,一定也是又惊又喜。  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我们大小姐到底不是一般女人。  她站在屋里瞧了一会儿,瞧出这是谁的手笔,忽然拔出刀子,慢悠悠地把那几盆丁舵主最宠爱的每一片花瓣都切成了两半。  ……好吧,幸好她没摔盆。  我在后面呆呆地瞧着,她走了有十多年吧?那会儿是个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个女人了,可脾气还是一点儿没变。  模样却没怎么变,高高窕窕地站在那里,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也难怪丁舵主这么爱她。  她自然也看到桌子上那封信了,确切地说是张字条,那字条已经恭候她多时了。我偷偷看过,上面写的不是陌上花开缓缓归,只是没有署名没有落款的五个字。  我等你回家。  丁舵主生在湘西,武艺超群文采一般,索性也不整那些花花肠子。字条发黄了,每年都重新写一张放在那里,已经写了十二张,一年年字迹倒是越练越好。  大小姐包里好像装着个巨大的瓶罐,看着还真沉。她包袱放在桌上,呆呆地拿起字条,好像哭了。  其实她哭没哭我也不知道,因为下一刻她就将那字条揉得粉碎,掷向我呆的地方,厉声喝道:“谁?”眨眼之间那纸团直直飞来,砸得我脑门一疼,头晕眼花……幸好她扔的是纸球而已。  我讷讷地走出去,道:“帮主。”  她看见是我,也呆了一呆,严峻的神色和缓了些,语声却仍冷冷地,道:“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我不敢说谎,原原本本将铁掌帮的事情说给她听了。这铁掌山她好多年没回来了,此时上山,见处处荒凉无人,心里一定也不好受。果然,她默默地听着,说不出什么表情。  我轻声道:“帮主?”  她抬起眼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我一激灵:“铁掌帮都没了,不要叫我帮主。”  我讷讷道:“在小人心里您永远是咱们帮主。”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她呆了一呆,也笑了出来,盯着我道:“你这一顶高帽扣过来可不好生叫人讨厌。”笑了一笑,随即又冷冰冰地道:“丁斩修呢?”  我一直忐忑地不知该不该提丁舵主,她竟问了出来,我连忙道:“丁舵主现在湘西……他每年都会回来的,今年……今年也快到日子了,过两天就回来!”  她打断我,又道:“我爹娘的灵位呢?”  这我可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大小姐是江湖人,本来不怎么重视这些东西。不过我记起前些年她里屋桌上好像曾经是有一双灵牌:“好像……好像是丁舵主带走替您供着了。”  她忽然向外走去——这一次却不是恼火,反而有点慌张,竟连包袱也不要了。我吓了一跳,急忙追上去道:“大小姐!”  她回头瞪着我,狠狠道:“不许对他说你见过我。”  “可是……”  她道:“再多话我现在就杀了你。”身影一掠,眨眼人已不见了,我站在原地叫道:“你的东西忘了!”  我呆呆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悲从中来地站在原地。连丁舵主都追不上她,我更追她不上了。我怕她尴尬,将包袱放在外面等她回来拿。过了一天她也没回来,想必真是落下了。  我想过为何丁舵主不去找她,女人嘛,要么用强要么用哄,哄哄也就回来了,不过这次我明白了丁舵主是有道理的。首先大小姐显然不是哄哄就能哄回来的女人,其次大小姐这能耐没有人能追上她,用强更加不行了,也只能等着哪一天她自己回心转意了。丁舵主是明白人,看得明白,只是未免有些太过辛苦,同为男人我都看不过眼。  包袱中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大瓶浓浆,闻着像是蜂蜜。  对不住了大小姐,在您和丁舵主之间……我还是更怕丁舵主。  我将包袱拿好,向湘西赶去。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