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丁斩修从屋中出来,伸了个懒腰。昨晚闹了一夜,此时终于安静了,也不知山上情况如何。  兄弟们都回去打盹了,在站岗的也倚着树根冲盹儿。丁斩修瞧了一眼,轻轻一笑。又望了一眼林间,似乎正要过去。晨雾弥漫,雾气之中忽然出现个人。  杨康一晚几乎没有合眼,好容易等到天色蒙亮,急匆匆地从山上下来,四处张望。瞧见丁斩修,急忙走了过去。  丁斩修见杨康朝自己走过来,挑眉站在原地。杨康走到丁斩修面前,道:“丁舵主,昨晚你有没有看见,同我一起来的姑娘?”  丁斩修见他神色颇为焦急,微微笑道:“公子说的哪位姑娘,是那位穆姑娘么?”  杨康被他一问,忽然想起陈穆二女的下落都要问,急忙点了点头。丁斩修道:“穆姑娘在下可没瞧见,倒是有位陈姑娘,昨晚就气冲冲地出山去了,还打了我几个兄弟。”  杨康呆了一呆,听说陈九阴已经走了,心中黯然。他知道陈九阴说一不二,昨日定是伤透了她的心,此番怕是真的不会回头了。  丁斩修瞧着杨康,道:“杨公子,你无事吧?”  杨康回神,强笑了笑道:“无事,多谢了。”转身回山,去别处找穆念慈。    不知过了多久,陈九阴再醒来时,发觉天光已明。动了动身子,觉身下是一片潮湿泥土,发现自己竟还躺在昨晚倒下去的地方。回想起昨日诸事,一时有些茫然。游目四顾,见林子外面不远处有不少人正走来走去,套车系马,颇为忙碌,似乎正要出门。陈九阴扶着肩膀,拍了拍身上尘土,站起身子,缓缓走了出去。缓走出林外,看见丁斩修正在中央土地上套车结绳。  丁斩修抬起头,看见她,扬眉一笑道:“醒了,陈姑娘?”  陈九阴想起昨晚是他打昏自己,瞧见丁斩修,一时心中怒起。但她此时头脑清醒了许多,已冷静下来,不若昨晚激动。还没发作,忽又想起昨晚被他打晕之时的情景。昨晚交手时她便愈发觉得此人委实深不可测,仔细回想,他打自己那一掌时颈中只觉一阵剧痛,所使手法竟隐约与裘千仞之铁砂掌有些类似。他身怀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取她性命只是弹指之事。可此时她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丁斩修对她似乎也无恶意。一时离在原地,心中愈发惊疑,只觉竟看不透此人。  丁斩修见她如此,笑道:“难得,难得这次没动手。”望了一眼天色,道:“眼下天已明了,你想去哪都随你。”  陈九阴望着他们车马,见车板上还捆着几个箱子,不由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众人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眼中均露出一副心照不宜的神情,嗤嗤低笑。丁斩修也笑道:“去趟南疆,做点‘小生意’。”  陈九阴瞧这样子心下已经明白,铁掌帮行事不正,纵不说坏事做尽,为非作歹总也干得不少。此番到湘西,不知道又是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  丁斩修瞧着陈九阴,道:“你是不是想问什么事?”  陈九阴望了他一眼,半晌,终于道:“昨日……有没有人来找过我?”问的自是杨康了。昨晚她若是跑出山去倒也罢了,可是过了一夜,自己还在这里,她忽然很想知道,杨康有没有找过自己。  丁斩修别有深意地望着她,半晌,微笑了笑道:“没有。”  陈九阴沉默一下,深吸了口气,举步向下山之路走去。从丁斩修身边经过,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只绣着花纹的小空布囊,淡淡道:“还你。”那日丁斩修以馒头戏弄她,后来却留下了装着另一个馒头的布囊在原地。丁斩修望见布囊,讶道:“老子找了好几天,怎么在你那里。”  陈九阴不爱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将布囊塞进他手里,缓缓离开。  丁斩修握着布囊,似乎颇为爱惜,望着陈九阴背影,若有所思,忽然提声道:“你去哪?”  陈九阴顿了顿,道:“关你什么事。”听见丁斩修一笑,朝自己走了两步道:“自然不关我事,可我瞧你身上没银子吧?”  陈九阴转向他,皱了皱眉。丁斩修道:“现下离了小王爷,又没点寸金片银的,你是准备去偷,还是去抢?”见陈九阴目中渐露怒意,笑着摆手道:“别误会,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们一起往南疆走一趟?”  陈九阴疑惑地瞧了一眼他身后车马,心存疑虑,不知他什么意思。只听丁斩修道:“赚的银子有你一份,和大伙儿一样,大概总比你一个人去抢容易多了。”  她先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丁斩修此言,此时不由呆了一呆。他说的的确不无道理,但陈九阴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相信他。半晌,道:“去多久?”  丁斩修思索一下道:“慢则十天八天,快的话五六天就回了。”瞧她望着自己的眼神还是一脸的不信任,道:“我又不是人口贩子,怕卖了你么?太瞧不起你丁舵主了。”回头道:“罢了罢了,上杆子不是买卖,姑娘胆子小那便算喽。”  陈九阴心中一气,道:“谁怕了你了,去就去。”左右时间不长,反正她眼下也没处可去,只想早些离开这里。去一趟南疆,就当散散心也好。  丁斩修露出笑容,道:“这就对了嘛,来。自己人。”走回车边继续捆绳,见陈九阴慢慢地走回来,笑道:“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你要不要去换件衣裳?”  陈九阴面色一变,忽然冷冷道:“我最恨别人让我换作男装,最恨别人把我当兄弟。”  丁斩修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一时有些愕然,不知道她怎么来得这么大火气,愣愣道:“哈,我只是瞧你满身尘土罢了。爱什么样去倒也由你。”  陈九阴心想自己身沾泥土还不是拜他所赐,想起昨晚他将自己打晕倒也罢了,竟就那么把她留在原地躺了一宿自己走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但此时既然答应与他们同行,便也不想再与他争吵,独自走到一边。    哨棚中忽然走出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看见丁斩修,喜气洋洋,争先恐后地跑过来。陈九阴瞧见竟是先前在石屋中为裘千仞拉风箱的两个小童,不由一呆。那两个孩子也认得她,看见她,惊喜地跑过来,一左一右地拉住她胳膊,道:“姐姐,你也跟我们一起去么?”  陈九阴生平极少与人亲近,此时面对两个孩子突然的热情,愣了一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丁斩修见她窘迫,一旁偷笑,忽然清了清嗓子,干咳一声,正色道:“谁说我让你们两个去的。”  两小童闻言,立刻放开了陈九阴,可怜巴巴地看着丁斩修。陈九阴也不禁一笑,见两个孩子有一个活泼一些,另一个安静一些,但终究都是小儿心性,此时已明白是有出门的机会两人都想出去游玩。  丁斩修瞧着二人,板着脸道:“好吧,只能去一个。”  一小童立即高举双手,道:“我去!”另一个也不甘示弱,道:“凭什么你去?上次是你,这次该我了!”  丁斩修出声喝道:“吵什么吵,怎不打一仗啊。打死一个,没死的那个去。”  两人闻言,虽心有不甘,但都不敢再吵,住口不言。陈九阴见他们先前在裘千仞面前似乎颇为畏惧规矩,可是倒不怎么怕丁斩修,在他面前倒是展露孩童本性,叽叽喳喳争执不休,暗暗觉奇。  果然,一小童涎着脸,摇晃着丁斩修的手道:“丁哥哥,你别生气了。”  丁斩修忍俊不禁,道:“好了,这次谁能去,便由这位陈姐姐决定吧。”望向陈九阴。  陈九阴呆了一呆,但见两个孩子立刻都满怀期待地看向自己,如两只小狗似的,一时也不禁笑了。想了想,左右看了眼旁边,拾起片树叶道:“好,你们谁能抢到我手中这片叶子便是谁去,可不许撕破了。”  较伶俐些的那孩子闻言,立即跃上伸手。陈九阴目中一笑,转动身形,他这一下却扑了个空。另一孩子此刻也上来抢夺,两根手指自陈九阴身后从她手中抽走树叶。似乎惊喜来得太快,还没欢呼,可手中一凉,叶子竟又以给陈九阴疾施手法夺走。陈九阴轻轻一笑,举步倒退,两人先前得她警告不可将树叶扯破,也不敢硬抢,挥舞双手追了上去。  只见陈九阴时而原地绕圈,时而穿梭于两人身手之间,如行云流水,身姿颇美。丁斩修在一旁抱臂瞧着,见此情景不由有些发呆。瞧她笑得天真,一时竟有些恍惚,无法把此时的她与他认识那个身手狠辣的陈九阴联系在一起。  两个孩子此时已经明白这不是平常的嬉戏抢夺,愈发卖力起来。陈九阴见两人拳掌打来,发觉虽然年纪尚小,招招竟也颇成章法,微微一笑,试验起两人功夫。虽拳打足踢,并未用上真劲。她渐渐相退,两个孩儿有机可乘,一起将她逼近中央,忽然一同跃起。陈九阴将树叶举高,见两人虽快成功了,但身高有限,也只能干着急,忽然一笑,双足轻点,手指松开将树叶向天空中一送,轻轻吹了一口气,只吹得很高,很高。  树叶打着旋儿飘了起来,陈九阴轻轻落地,含笑望见两小童目露狂喜,你推我搡地追着树叶跑去。呼吸之间,叶儿已落下来,一小童眼疾手快,已抢先跃起接住。  他接了树叶,欢天喜地地跑到陈九阴面前,怕有变故似的,立时将叶儿放进她手中道:“姐姐,我赢啦。”  陈九阴望着他,点头道:“好,便是你了。”  孩子欢呼一声,另一个孩子目露失望。丁斩修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了,留下你有用的,帮我看着裘老头,嗯?”  那孩子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点点头。陈九阴不禁笑了,又看了看抢到树叶的那个孩子,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笑道:“我叫通宝,他叫阿三。”  另一孩子道:“什么阿三!人家叫开福。”  陈九阴哈哈笑了,丁斩修正色道:“好了好了,笑什么笑,上路了。”各人整治行装,不再多言。陈九阴原本心情低落,与两个孩子这一番胡闹,倒也舒缓了许多。骑上马,缓缓出发了。    众人沿山间一路而行,走了不远,陈九阴见通宝忽然来到自己旁边,低声笑道:“多谢姐姐。”  陈九阴望了他一眼,道:“你谢我什么?”  通宝道:“我知道姐姐偏心我,将树叶往我这边吹偏了些。”  陈九阴笑道:“可你若最终没有抢到又当如何?”  通宝眼珠一转,满不在乎道:“那我就去阿三手中扯碎了树叶,大家谁也去不成喽。”  陈九阴笑嗔道:“小无赖。”  通宝嘿嘿一笑道:“姐姐放心,我通宝知恩图报,这一路上有我,姐姐必不会闷。要是阿三那个闷葫芦陪你,半天都说不出几句话来。”  陈九阴失笑道:“你怎么叫他阿三?谁给你们取的名字,好赌钱么?”  通宝笑道:“他行三嘛。唉,我俩本来没名字,都是丁大哥从人贩子手里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他挺疼我们的,嘿嘿。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哦,他确实好赌。”  丁斩修骑马走在前面,忽然高声道:“丁通宝。”  通宝听见他叫自己,吓了一跳,心中突突,急忙走到前面去。片刻陈九阴只听见通宝咯咯笑声传来,好像被丁斩修抱上了马,不住呵痒。    天大亮时已出了铁掌峰,众人稍作歇息,便一路往湘西而行。所行多是山路,此处地处边陲,风光大为奇特。湘西奇峰三千,与中原群山不同,少了几分秀美清幽,多了几分巍峨险峻。如刀切斧劈,有种原始粗犷的美。陈九阴从没见过南疆风光,虽行路辛苦,心情倒也颇为舒展。第一日中已出了泸溪,将沿路一带的钱账收了一些,在洗溪镇外歇息。  湘西崎岖之路与中原不同,陈九阴行了一日,只感浑身酸痛,疲惫异常。想起昨日此时,自己正与杨康在酒肆中对饮……想起杨康,又是一阵锥心,但身子太累,心里似乎倒也不那么难过了。  旁人却都一切如常,连通宝都很吃得消,一点也不累的样子,反而兴奋得紧。陈九阴铺了席子缩在车边,只觉动与不动都是四肢发痛,勉强靠着车轮歇息。众人生起了火,分了干粮清水,也都三三两两地歇下。  丁斩修看了一圈,与帮众们说了些话,望见陈九阴,朝她走了过来。陈九阴见他走来不由坐直了些,想显得自己不那么没出息。  丁斩修轻笑道:“你毕竟是个女子,这里又没人笑话你。”走到旁边,将一份干粮递给她。也坐了下来,啃起干粮。  陈九阴没有说话,默默地嚼着干粮。丁斩修淡淡道:“是不是后悔了,不该跟着来的?”  陈九□□:“什么后不后悔的,这点苦姑娘还吃得了。”  丁斩修笑道:“那便好。” 见她无妨,站了起来,忽然将一个小瓷瓶抛给她。陈九阴接住小瓶,奇道:“这是什么?”  丁斩修道:“虫药。”湘西一带气候潮湿,生着不少毒虫毒草,越往后愈加会苦不堪言。“你最好多擦一些,这一趟都要靠它保命了。”  陈九阴瞧丁斩修已走远,轻轻拧开药瓶,闻了闻,只觉一股青草气息,令人清新。今日她已见识过蚊虫厉害,纵没有毒,光是普通叮咬已是奇痒万分,知他不是开玩笑的,赶紧将手腕足踝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涂抹了,又在脸上涂了一些。那药膏涂在身上,凉凉的倒也舒服,似乎连手足的酸痛之感也减轻了。陈九阴涂好了药膏,略收拾一下,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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