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南国之冬

陈玖坐在家门口的秋千上，老旧的秋千齿轮与齿轮之间的锈色涂染了粗麻绳的外壳，倏然一阵风吹了过来，把她刚洗完还有点湿漉漉的长发卷上了头顶，她只好腾出手去摆平这折腾人的玩笑，即便是南国的春天，落叶依旧，但堆积在脚边的叶子们突然被白色的雾气笼罩，由雾为水，由水结冰，枯灰的落叶边角不堪重负被压折了，发出“咔咔咔”的声音，陈玖从秋千上下来坡跟鞋踩在地上的薄冰处，她抬头朝天上看去——什么也没有。她笑了那个人总是喜欢和自己捉迷藏，但自己从来都无法找到他。　　　　陈玖向院子的深处问道：“你在哪里呀…”“在哪里呀…”院子不大，却在与邻居有交隔的围墙处有小道。那个人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是在那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道上。　　　　他是个神奇的人。　　　　那是冬日的黄昏，天是绛紫色的，泛灰的烟云混着工厂烟囱腾起的泡沫向远方行驶。陈玖推着自己的行李箱，滴滴司机停错了站把自己放在小区三期的门口，陈玖倒也没介意也没让司机师傅再把车开到一期，自从去了大学她已经很久没有机会打量近在咫尺的美景了。　　　　深冬，黄昏时的阳光已经带着寒气，南国翠色的竹子还未发黄变脆，它们似乎永远不会变样子，除了叶子的增缺。竹子旁边的蔷薇变换着丰雍的姿态，红色的花瓣如少女的唇，吐露出缱绻在里面的花心，若不是太过于寒冷，陈玖会把手放在花朵上，感受冰冷之时，花朵最后温度慢慢升腾的气息。她走着，不知不觉快走到家了，邻居家的月季开得胜几朵茶花也争相恐后地探出头来，怕是不担忧调皮的小孩子随手摘去。走过堆积着陶瓷花盆的院角，再穿过不足三步的小道，就可以到达家。陈玖跨出了一步，猛然间她发现在那羊肠小道上居然开了几朵不适从这个季节本该在温室中绽放的野菊花，那几朵野菊依偎在墙角吸取最后的阳光，再过一会儿黑夜来临它们的身躯又该缩成一团被黑暗笼罩，邻居家的那棵樟树亭亭玉立，纯白的雪自上而下地落在肩头、胳膊、皮鞋的尖端还有花朵娇嫩的花瓣上。　　　　陈玖眯起眼向上看，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她的眼睛猛地睁大，树干上坐着一位青年，他的黑发与雪交织着，与樟树的绿叶缠绵着，他的眼中分明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双清澈的黑眼将一整个自己包裹起来，点缀以花海、融以象牙石、用暖雪模糊、凭心绪中最真实的感情赋予自己温柔。至寒之日的黄昏已经过去，冷风不停地吹过脸庞，毛茸茸的耳罩不堪其用，陈玖被眼前的人迷惑住，眼睛一动不动。雪埋住几经倔强才残喘至今的小花，那人哭了，坐在樟树树干上的人哭得泣不成声，他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　　　　再没人经过的小道上，青年一跃而下，陈玖这才开始打量起青年的模样，柔顺的黑发被融化的雪花沾染，微蹙起来的眉，墨黑色的眼中透了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晶蓝，性感的薄唇吐出温热的气息，一颗宝石状的石头被他囚禁在脖颈上的项链，散发着源源不断的荧光，像粉末一般消失在雪中，他不怕冷似得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和一条看不出厚度的牛仔裤，黑白混色的气垫鞋又将人拔高了不少。陈玖猛地被他抱住，深冬的南国似乎不是那么的寒冷，有愧于魔法攻击的称号，亦或是青年的拥抱是真的太过于温暖，陈雪抬起手，漱漱落下的雪堆积在她的手上、融化融化…　　　　“我终于找到你了。”清浅的吻落在额头、鼻尖和唇角。青年像是对待易碎物品一样怜惜地吻着自己，陈玖发现自己定住了，没办法拒绝也没办法回应青年的热情，像是习惯一般，她出乎其然地抱住了黑发的青年，白皙的手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陈玖觉得自己疯了，但做出那样的事情实在是使出偶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是她的动作先是让青年愣了一下，随后抑制不住的泪水滑进她的衣领里，冷却了棉袄中火热的躯体。　　　　“你为什么…我是说你刚刚为什么要抱着我？”陈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十年前电视连续剧里的女主角，随便在街头都能捡到一个会抱着自己哭的青年，他坐在自己对面，红彤彤的鼻子还一抽一抽的，他咽呜着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每当他想抬头时，只要坐在对面的陈玖发出试探的视线，他就会飞快地收回眼神，把自己的脸埋进黑发里。　　　　“我是一个…一个…漫游者，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　　　　“漫游者？”　　　　“恩…”他抬起头。对上了陈玖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在每一个时空徘徊收集自己想要的…”青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陈玖的手贴在了他的脑门上。　　　　“没发烧啊…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陈玖对眼前的青年说。　　　　“不是的！你就老是这样…我真的…反正不久后的未来真的可以实现。”　　　　“那你的意思说…你来自于未来？”　　　　“恩。”眼前的青年抬起手，一朵成形的雪花快速在他的手上凝结成形，陈玖这下不得不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是一个无神论者，本来她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男生，没想到…　　　　“我…很抱歉。”刚刚还说要把人送去医院…虽然陈玖觉得自己也还没完全消化这个事。　　　　“没关系。”　　　　“那你来…我是说这个时空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么。”　　　　“我…我…”坐在对面的青年很苦恼的样子，他挠了挠头，随后才开口说道“我找一样，我在未来失去了的东西。”　　　　“是什么？”在我这里么？陈玖看着青年的眼睛，希望他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恩…与你有关的…东西。”　　　　“那请你再不要影响我生活的情况下自行寻找好么。”陈玖看着眼前陌生的青年，外面的天已经全暗了，她也不怎么好意思把这个人现在赶出家门，但是如果青年妨碍到自己的生活了的话，那也会使陈玖头疼欲裂，所以打好预防针比较好，这么想着，青年熟练地走进自己家的客房，打开卧室的灯。等青年反应过来，他猛地拍了拍他的脸。　　　　“抱歉，我能住这里么，明天我就会去找地方住的。”　　　　青年的举动都不像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陈玖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幼年时是否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可惜无论他怎么想都没有。她的印象里没有这样一个黑发的男孩子，更甚至于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青年的名字。　　　　于是翌日早晨，陈玖推开锁得好好的门，发现摆在餐桌上的甜豆浆和两个小区门口早餐摊第三家早餐店摊的煎蛋卷时，陈玖一边震惊地问青年，你怎么知道这家最好吃，一边晃了晃豆浆，以防止白糖沉在杯底。　　　　“有一个人…她很喜欢。”　　　　“这样子么…看来你和她关系很好啊。”　　　　“恩…”　　　　空气一下子静寂了，陈玖望向眼前的人垂下去的头，似乎是刚刚的话题抽动了青年埋藏在心里的什么东西，他停下手头上的动作，一味的盯着自己的手。　　　　“第一次…还是你给我买的呢。”青年喃喃自语道，由于声音太轻了，陈玖只听到了个大概。心想大概是很好的朋友推荐给他的。　　　　“谢谢你给我带早饭，恩…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陈玖想，也许自己过了今天以后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毕竟人家只是没处去了才会在自己地方住一晚，虽然昨天晚上她担惊受怕了很久啊，但还是很想知道这个给自己抢到煎蛋卷的人的姓名。　　　　“我叫吴瀚，东吴的吴，浩瀚的瀚。”他笑着回答，像是突然有了精神气一样，看着陈玖的眼睛里闪着不可言说的光，清晨的雾弥漫在屋外，屋内鹅黄的灯光笼罩在这个充满神秘的人身上，陈玖眯起眼睛，随后莞尔一笑，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你，吴瀚，我是陈玖。”吴瀚看到自己伸出手，不知为何更加开心的笑着，同时他的大手握上了陈玖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　　　　下午的陈玖需要写一篇论文，吴瀚在上午就打包好那个行李箱自己出门找地方居住了，陈玖觉得像吴瀚这样的行动派大概很快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东西，陈玖伸了个懒腰，眼前的论文需要查阅的书籍她大致已经阅读完并且摘录过了，不出三个小时，葱白的手停止了敲击键盘发出的音符上下流转的声音，陈玖再次伸了个懒腰，摸摸了自己软软的小肚子，午饭时间还远没到，她却觉得饿了。她走出书房的门，却一眼看到了餐桌上黄色的便签条：冰箱里有阿妈们做的糯米糕。　　　　哇啊！陈玖觉得自己可以幸福地叫出声，有什么能比甜甜糯糯的糯米糕更适合打完论文后填补脑细胞呢~她打开冰箱，发现白色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糯米糕正安稳地躺在里面，每一个糯米糕上面还卷着黄豆粉，她把那一盒糯米糕拿出来，正打算看看便签上吴瀚写的字体才发现便签的反面还有贴心的注释：少吃一点，记得吃午饭。　　　　陈玖这是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了解自己的人是多么美好的事，吴瀚的脸浮现在脑海里，即便嚼着平日最喜欢的糯米糕陈玖也久久无法平静…这太匪夷所思了，先是突如其来的雪，然后是他未来人的言论，随后是各种各样的了解与体贴……陈玖自认为是平凡无奇的人，从诞生在这个世界开始，什么都是最为平常的。有严肃的父亲有关爱自己的母亲，上着普通的幼儿园、小学、中学然后中考的时候考入了市里中游的高中，高考的时候也是如此，大学里依旧只是个平淡的小透明，拿着最低的奖学金从活在梦里的小孩成长到略微知道该如何在社会里生存的人……这有什么出奇的么？这分明就是最为平淡的人生。不过在她长大后，父母就很少管自己了，他们把更多的休闲时间放在旅游上，这当然也是最正常不过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陈玖又躺回床上，为什么会问为什么…到底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在疑惑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突如其来的困倦淹没了陈玖，思绪一下子被雪景覆盖一般落入黑暗的深处，她做梦了，梦见一个男孩子拉着一个女孩子去了游乐场，女孩似乎很喜欢坐摩天轮，于是他们就一遍一遍的排队一次又一次地坐摩天轮，他们也一次一次地在摩天轮顶端亲吻……直到……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男孩子一个人站在摩天轮顶端。　　　　是冬天，寒冷将陈玖唤醒，她这才发现快晚上了，吃多了糯米糕的她根本没必要吃午饭，家里的食材少得可怜，陈玖只好起身，她想出门去买点吃的，但正当她打算找钥匙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陈玖急匆匆地跑到门前，从猫眼看向外面，门口时熟悉的身影。　　　　“我猜你没吃晚饭，带了牛肉面给你。”吴瀚的声音透了过来，他把牛肉面移到猫眼前，让陈玖看到。　　　　“谢谢你…可以把它房门口么我会自己拿的。”　　　　“当然。”吴瀚也没多讲，他把面放到地方，直接转身就走了。　　　　陈玖等吴瀚走了许久才出门拿起地上的面，是不是她太过多虑了……吴瀚看上去也并不是那种人，那为什么…为什么…　　　　陈玖打开盖子，牛肉面是市里面老菜市场里的那家，牛肉切的很薄，点加的卷心菜沿着打包碗的壁，铺成一排。是自己最常吃的面，也是自己铺卷心菜的方式…一模一样。　　　　为什么？　　　　陈玖终于找到了答案。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我？陈玖回忆人生的着二十多年，她的玩伴不多也没有实打实的闺蜜，这么多年她根本没有遇到过吴瀚这样子的人。她不是个傻女人沉迷在男人的温柔下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她疑心重，但总体而言还是个很佛系的人。　　　　于是现在，刚刚还皱着眉头想心事的陈玖此时已经拿着面吃了起来，汤里不飘葱也不加蒜泥，一点儿的油腥泡在上面就足以让人胃口大开，她嚼着有弹性的面，突然想起了那句：“我终于找到你了。”雪里的吴瀚眼中洒着泪，哭的鼻子通红，一脸哀恸的看着自己。或许是认错人了吧，陈玖想。随后她抬起手，想象着那片从吴瀚手心里凝结而成的雪花，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明明是真实的却让人如此怀疑……总之，陈玖也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她有更需要干的事情，她打开上午刚刚打好论文，决定耐下心子核对一遍错别字，上一次论文就是因为打字打得太快错别字太多才被退回来的，于是上次为了补救那篇论文，自己熬夜改了两天暴瘦五斤，可见努力学习是可以减肥的。　　　　“我是一个小胖子，没事我就摸肚子。”陈玖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小肚子软软的，突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下雪了。——吴瀚】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陈玖】　　　　【来自未来的黑科技。——吴瀚】　　　　【再不看就没了，南方的雪很快就没了。——吴瀚】　　　　陈玖被唆使着拉开窗，窗外雪簌簌地落在那棵大樟树上，与绿叶衬在一起却被黑暗笼罩在小道的阴影里，晚上的雪不再那么平和，它伴随着风，风愈发呼啸，雪就越发凛冽。雪花飘进温暖的屋子里，黏在窗帘上，扫过陈玖的睫毛、唇瓣、下巴。　　　　陈玖回忆起昨天的雪，那是与一个叫吴瀚的人相衬的雪，温柔的点缀在自己的肩头，慢慢的融化，但也随着吴瀚情绪的波动将墙角的野菊掩埋。　　　　我又何必去了解一个…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呢。陈玖想着，关上窗户，从抽屉里摸出蒸汽眼罩戴在自己眼上，没有什么刺激的奇异的经历是睡一觉无法抹平的，如果有…那就睡两觉。此时手机上发来了今日的最后一条短信息。　　　　【晚安。——吴瀚】　　　　陈玖把眼罩拉起来，随后眯着眼才看清短信息的内容，她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波动…一种作为二十多年了的单身狗从未感受过的波动。你也是疯了！陈玖。她苦恼地暗骂自己的傻，但是却甜蜜的用葱白的手指，打下回复的几个字。　　　　【晚安。——陈玖】　　　　又看了即便短信息。这下，陈玖决心终于关上灯睡了，她不知道的是，等待他回复信息的男人，将手机捂在心口上笑得灿烂。　　　　南国的雪，簌簌地落在灰色的水泥马路上，井盖旁边的一抹红摇曳着，渐渐被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