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 于姣从宿舍一楼晾衣间的窗户跳出来,重新把活动的栅栏拨回原位,往停车场走去。 手里攥着许承安写给她的那张纸,对照车牌号,找到了他那辆半旧的明黄色小熊猫。 许承安降下玻璃,探出头对笑得快岔气的于姣:“上车吧。” 于姣坐好关门,自己扣上了安全带。 许承安发动车,余光瞟了她好几眼。 “笑什么?”他忍不住问。 “啊?”于姣止了笑,“哦,就是您这车跟您的气质完全不相符,很违和,觉得好玩。” 许承安听出了她话里的嘲笑成分,也没生气,“我气质是什么样?” 于姣嗦一根草莓味棒棒糖:“您...精英型的吧,张嘴就是一串串的科学术语,每天都穿着很像白大褂的实验服。” “你见过?”我穿实验服的样子? “那帮上过你课的学姐们说的嘛,”于姣低头玩手机游戏,漫不经心的:“校园贴吧里有你的图楼,标签呢主要是什么禁欲系,还有不少人说你是成熟版的江直树。” 许承安老脸一红:“都是胡说八道。” 车慢悠悠开出成大,汇进街上夜归的车流中。 于姣好半天没搭理他,一局游戏玩完,不经意抬头。 许承安握在方向盘上的一双手撞进她眼里,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有点太短。 顺着胳膊往上,这么热的天他还穿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喉结在她的注视下急促地滚动了几下。 他察觉到于姣毫不掩饰的直勾勾视线,转过脸来朝她不自然笑了笑:“怎么了?” 于姣摇头:“没事。” 就是觉得,那群花痴学姐们对他外貌的评价,也不算是谬赞。 他比颜值巅峰的郑元畅还是要...更帅一点的。 就是人有点傻。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景,“哦对了,今天我们课表发下来了,周一第一二节就是副院长的课,我怕迟到,决定周日就住在学校,您不用等我了。” “好。”许承安答应着,有点迟疑地开口:“昨天的事......”就那么落荒而逃了,挺不体面的。 于姣摸摸自己半干的发尾,把糖咬得咯吱咯吱,“什么事?” 想起来昨天遇到的那对没见着脸的情侣,“哦,那是意外嘛,我又不是小孩了。” 相比她的坦承和无所谓,许承安觉得自己的心思龌龊又卑劣,无端矮了一头。 他左手松开方向盘,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根,调侃道:“昨天不是还委屈巴巴在你们崔老师面前力证自己清白,说没谈过恋爱。” “呵,”于姣笑得很讽刺,“我没撒谎啊,实战经验空白,理论经验丰富不行?” 许承安这么问,她感觉他们之间由于身份不同天然形成的敌对感又出现了,“还是说,你和他们一样,觉得我看着就不像个好孩子。” 没等许承安回答,她自言自语:“不过我也的确不是。” 车开到小区门口,看门大爷认识许承安,拿着半导体给他抬起了杆。 许承安把车停稳,连一句“再见”还没说出口,于姣已经松开了安全带,打开她那侧的车门。 下了车,又探进来半截身子,撩了撩挡在眼前的碎发丝。 举着还剩大半个的棒棒糖,舔了一口。 戏谑地看着许承安,摇摇头,一脸痛心疾首为你好的表情:“许老师,你有时间研究我这种坏学生心理,不如早点找到你的笨湘琴吧。” 说完,看着许承安有点发怔微张着的嘴,一时恶作剧心起,直接把手里的糖塞进了他嘴里。 许承安下意识咬住,看她挂着得意表情扬长而去。 “拜拜咯,许老师。” 许承安木雕泥塑一样呆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于姣绕过他的车,径直走向单元门,跺亮声控灯,刷卡,进门。 直到声控灯熄灭,他才像溺水的人一口气缓过来那样回神。 自己居然被...调戏了? 几分钟后,站在缓慢上升的电梯里。 许承安把嘴里的二手棒棒糖拽出来,举到光下细看。 暗红色半透明,不到两块钱一根的不二家。 很普通啊,却能吃得他心猿意马。 啧,有毒。 许承安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这糖真他妈的有毒!” ** 于姣周日晚上第一次住在寝室,她自己和几个室友都很不习惯。 她终于见到了一身油烟味的杜雨,关寝前十分钟急匆匆跑回来,拉着她的手再三道谢,笑容淳朴。 于姣对她印象不错,虽然她一向颜控,而杜雨矮瘦又黑黄,实在不怎么好看。 一阵尬聊,大家各自拉上帘睡觉。 十一点熄灯之后,402里安静得只剩下几个姑娘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窗帘挺薄,并不怎么遮光,透进来的影子也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地上缓慢变换着形状。 于姣认床,辗转反侧睡不着之后索性半坐起来倚在布朗熊的肚子上,目光炯炯地玩手机游戏。 从开始用智能手机开始,“天天爱消除”和“开心消消乐”就一直陪着她,度过不知多少个失眠、不想学习、纯打发时间的白天或夜晚。 对于游戏,于姣自诩是专注且长情的。 最主要的原因,那些有名的网红游戏,她跟风下载几次之后发现完全弄不懂其中复杂的规则。 玩个游戏还要费脑? 这种自讨苦吃的事她才不会做。 今天手感出奇地顺,于姣一路过关斩将玩到眼睛发酸,生命值还剩下四分之三。 无敌还真的是挺寂寞的。 正打算熄灭屏幕躺下硬睡,微信来了一条新消息。 于姣看一眼时间,十一点五十。 这么晚...会是谁? 于姣拢紧了身上的薄被,点开微信,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的验证消息。 点进去对方资料,看到那个头像她就差点笑出来。 60后经典配置——一片看起来颇有意境的大海,波涛拍岸,放大仔细看,还能看到浪花末端卷起的白沫子。 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再看名字,果然,“随遇而安”。 大概是怕被她拒绝,还在备注里写道:“我是许承安。” 于姣飞快地点了“接受”,还主动打了个招呼【许老师,晚睡可不符合任何一条养生习惯哦!】 许承安秒回:【我下午就申请了,是你一直没理我。】 她下午都干嘛了? 于姣咬着下嘴唇回忆。 她睡完午觉,敷了几张不同功效的面膜,给几株多肉浇水,按着课表备齐了教材和文具。 出门前,还跟墙上的黑白照片打了招呼——“老爸,我上学去啦!” 手机又“嗡嗡”震了两下。 许承安:【睡着了?】 【那就睡吧。】 【晚安】 于姣没回复,脑中却突然有了个带点促狭的主意——她发了个朋友圈。 【失眠中......】配图是只顶着俩巨大黑眼圈的愁眉苦脸胖猫。 发完,放下手机,默数倒计时。 “十,九,八......” 刚数到七,许承安的消息再次发过来了。 【睡不习惯寝室的床?】 于姣很敷衍:【嗯】。 瞅着屏幕顶端那行“对方正在输入......”输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于姣又忍不住想逗逗他。 【许老师,你玩过诚实勇敢吗?】 【是“真心话大冒险”的另一个名字?】 【对,两个人玩,规则很简单。石头剪子布,输了的人可以选择诚实或者勇敢,由赢的那个提问或布置任务。】 【我不是不愿意陪你,可现在......怎么玩?】 于姣把“表情”拉到最后一页,找到三只胖手的图案,发了一个过去。 诶,是石头。 许承安那边很快也琢磨明白了,但他第一次玩,手气就不怎么好,出的是剪刀。 于姣乐不可支:【许老师,您选诚实还是勇敢?】 许承安:【......诚实吧,年纪大了做不来太勇敢的事。】 正中下怀,于姣挠挠下巴。 【那么就请您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长这么大,谈过几次恋爱?】 许承安的回答让于姣有点看不懂。 【事实恋爱,0次。】 难道还有形式恋爱吗? 果然上了年纪老奸巨猾,擅长文字游戏。 于姣不服气:【继续】 这回许承安又输了,他还是选“诚实”。 屏幕发出的光自下而上照在于姣的脸上,再配上她现在巫婆一样的表情,效果堪比伽椰子。 她选了个较为委婉的措辞:【许老师,您还是处0男吗?】 许承安:【......是】 哈哈哈哈,于姣乐得拍了两下床。 跟她床尾抵床尾的杜雨可能是有点被惊扰,含糊地发出两声不满意的咕哝。 于姣收敛了笑意,估摸着再玩一局,她这女流氓的姿态就足以把许承安吓到了。 【再来呀!】 果然人不能太得意,许承安终于翻身,赢了一次。 于姣挺无所谓:【我选勇敢。】 【那就请你勇敢地听完这段音频。】 于姣琢磨着他可能是想讲鬼故事,这人也够蠢,隔着屏幕还能实时监督她听没听不成? 不过她还是个比较有契约精神的人,于姣往壁兜里摸出耳机,插0好。 许承安那几段长达五十多秒的语音也正好发过来了。 她提前捂住嘴,做好了惊声尖叫的准备,摁了播放。 结果——也不知道许承安从哪儿借的一本《儿童睡前故事》,挑着篇幅短的给她念了一个小猪的故事。 他声线跟人一样温润、低沉,语速刻意放得很慢,于姣闭着眼睛听,慢慢的,竟也真的被催出几分困意。 ** 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后,于姣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她眼线都因为这画的歪歪斜斜,像突然得了帕金森似的。 擦了又画折腾好几遍,齐玉娇她们从食堂吃过早饭都回来了,她才打扮好。 浅蓝色薄款牛仔连体裤,OTZ的蓝白配色布鞋,单肩挎个帆布袋。 第一节课是《微生物学》,专业课,在小教室上。 于姣到的不早,后面几排位置已经坐满了人,她挑了个中间靠窗的座位挨着杜雨坐下。 右眼眼皮还是痉挛一般狂跳不停。 因为是第一次上课,班里同学们带着好奇和兴奋,低声聊起天来,互相询问对方的老家和高考成绩。 于姣扭头看向窗外,几只大胆子的麻雀正站在外面窗台上跟她大眼瞪小眼,圆胖的身子灵活地跳来跳去,不时地用硬质的小棕嘴叨叨玻璃。 于姣嘴角漾起笑。 上课铃响,她还挂着那抹淡笑转头看向讲台,从门口进来一个看着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男生。 笑容僵在脸上,在他目光接触到自己的那瞬间,捣乱了一早的右眼皮也安静下来了。 她身旁的女生们都有点难掩的激动,星星眼望向讲台上的大男生。 他开始自我介绍:“赵旭东博士出国访学半年,我是他带的博士生,这学期的微生物课程就由我暂代他,跟大家共同学习。”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周熵”。 “是我的名字。‘熵’呢,是一个热力学参量......” 于姣垂着头在心里跟着默念:“用S表示,这名字我也嫌它拗口,但家父是名物理教师......” 多少年了,自我介绍还是这套话。 周熵没有就自己的名字太过废话,放上PPT就开始讲课。 “大家也看到了,《微生物学》这门课教材呢全部是英文的,所以为了让大家习惯,在接下来的课时中我也会尽量采取全英文的教学,这就需要课下的及时预习复习,不然到期末,你们可能连试卷都看不懂。” 于姣捏着薄薄的书页,一直没抬头。 他们有几年没见过了?是他出国那年?还是他把女朋友带回家那年? 两节课,一个半小时,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没动过。 下了课,齐玉娇花蝴蝶一样雀跃着飞到讲台边,把名册递给周熵。 “周老师,我是1班的班长,齐玉娇。” “噢,好的,谢谢。”周熵接过名册草草一扫,于姣的名字赫然在列。 因为上午的三四节课也还是这个教室,不需要换地方,大部分人都窝在自己座位上玩手机。 周熵收好了自己的讲义,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指了指于姣所在的方向,问齐玉娇:“我能不能自己选个课代表?” “当然!”齐玉娇特想毛遂自荐。 “那就她吧。”他指指于姣,“看着...面善。” “于姣,于姣!”身旁杜雨推了推她,“老师叫你。” 于姣抬头,周熵和齐玉娇正看向她,朝她招手。 不情不愿地蹭过去,于姣只问齐玉娇:“班长,叫我什么事?” 周熵爽朗笑了:“是我找你有事,想让你做我的课代表,平时协助收个作业、登个成绩。” “恐怕不行!”有人插话,声音来自门口。 三个人一起回头,见着是许承安,于姣松了口气。 差点忘了,三四节就是他的《无机化学》。 他手里拎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教材,几步走到于姣身前。 “她的入学成绩全系第三,正好呢,崔老师欠我点人情,我们已经有言在先,让她这学期来帮我的忙。这刚上大学,同时兼任两科,恐怕这孩子得忙不过来。” 话里藏锋,咄咄逼人。 周熵愣了两秒,讪讪地改口向齐玉娇::“那...你平时忙不忙?” “不忙。”齐玉娇笑着摇摇头。 “那就辛苦啦。”周熵虚拍了两下她的手臂。 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快上课了,那我就先走了。” 齐玉娇跟着送了出去。 于姣闷闷地:“谢谢您了。” 她说完就低着头像在地上找钱似的往回走。 许承安微皱着眉头盯着周熵的背影,那团总能让他闷闷不乐的愁郁又重新淤积在胸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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