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三到柳园时，正巧碰着账房先生出来。 账房先生跟她打招呼：“见过大小姐。” “我听说我爹要看账本，怎么回事？”庄三是个爽快人，在自己人面前她就直接问了。 账房先生原本也觉得奇怪，进了庄府见了庄老爷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庄府的鱼米生意一直是大小姐在打点，庄老爷什么时候操过心，话虽如此，大小姐的生父要看账本，他不过是一个账房先生，又是外人，要是推诿起来就遭人怀疑居心不良了。 他坦诚道：“我毕竟是外人，您信任我交由我处理账务上的事，老爷怕我在账目上做手脚，叫我来查账。” 账房先生言语中有些郁闷，庄三听出来了，安抚他：“甭管他，他的生意做不好便想来管我的生意，他想查就让他查。你记住一点，你的东家是我，我完全信任你。” 账房先生对她拱手：“多谢大小姐信任。” 他们受雇于东家，最怕的就是不被东家信任。 “既然大小姐您有所察觉，老朽就直说了。方才老爷的意思，便是想接手您的生意，夫人似乎并不反对。” 庄三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吩咐账房先生：“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们相处得还算愉快，如今我遇到麻烦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您请说。”只要他办得到，他一定帮。 “我娘要是同意我爹接手我的生意，我不会反对。但是我不会让他得意太久的，不久之后我会拿回来的。在此期间，劳烦你不管怎么样，都要留在店铺里，帮我管账。”账目上的事情她很少过问，是因为她信任账房先生，账房先生总是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她根本不需要操心。 一旦她的所有店铺落在了她爹手上，她更要在账房安插自己的人。 “这……老朽尽量。”账房先生也不敢打保票，要是庄老爷执意要辞退他，他也没办法。 庄三笑道：“你放心，我会让我娘留下你的。他们想赶你走，自然会说些不好听的话，要你受些委屈。” “如此便好，受些委屈也没事，老朽大半辈子什么气没受过。”这把年纪了，他什么事看不开。 “那就好，另外还有一件事……”庄三凑到账房先生耳边悄声吩咐。 账房先生面露难色，想了一会儿，他对她点了点头。 该知道的事情知道了，庄三懒得进柳园了，她扭头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用罢午膳，庄老爷和夫人一起来找她谈事。看他们的样子，庄三就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猗清是个会看眼色的，她给三位主子端上茶，就退下了。 庄老爷知道庄三和他一直不和，他给庄夫人使了个眼色：“夫人……” “樱樱，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您说。” 庄夫人看了她一眼，不知不觉这孩子都已经十五岁了，要是生在普通人家早就定亲了，她还要出去外面奔波劳累。 “咱们家现在的家财，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的，你别这么累，一天到晚往外面跑。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该学习一下持家之道了，娘还盼着早点抱孙子呢。”庄夫人只有一个孩子，她舍不得孩子嫁出去。 “您扯远了……”庄三不想听这些，成亲生子，是要她的命呐。 “我说的就是正事，你应该把手上的生意放一放，好好学习持家之道。我和你爹商量过了，他把玉石店给关了，帮衬帮衬你。你那些掌柜伙计确实不错，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己人管着看着才放心。”庄夫人还挺感谢老爷主动跟她说这些事的，要是老爷不提，她都忘记她的孩子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她考虑再三，就同意了由老爷接手鱼米店的生意，把玉石店关了。 庄三露出笑脸，点头道：“娘说的有道理，我等会儿就去各个店里打个招呼。今后，就由爹去管事。” 庄夫人欣慰地点点头。 庄老爷一脸怀疑，他真的不信庄三这么个鬼精的人，会那么爽快把店铺交给他。 “爹不相信我？要不要等会儿跟我一起去？”庄三故意问。 庄老爷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相信你。” 他哪里敢在夫人面前表露出一点点不相信的意思，夫人会不高兴的。 庄三说做就做，没一会儿就出门巡视店铺去了。她用的掌柜和伙计都是又聪明又忠心的，她随便交待几句，他们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巡视完一圈，她觉得有些口渴，打算找一个歇歇脚喝点茶吃个点心。 中州城的酒楼最出名的酒楼是不思蜀。取自，乐不思蜀的含义。 她打小吃好喝好，从不亏待自己，就往不思蜀走去。 一进了门，小二眼尖看到了她，赶忙迎过来：“稀客稀客，三爷今儿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本店招牌菜是远黛，招牌酒是归心。” 庄三这人有个毛病，当她穿女装的时候，都得喊她庄三姑娘或者三姑娘。当她穿男装的时候，都得喊他三公子或者三爷。小二喊她一声三爷，把她喊高兴了，直接就扔了一把碎银给他。 得了赏钱，小二乐得笑开了花。 庄三以前来过不思蜀几次，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她笑道：“小二，你莫不是骗我，我在中州城这么多年，从没听过你们不思蜀有这两样招牌。” 小二将毛巾甩到肩上，谄媚道：“小的哪敢骗三爷，咱们不思蜀上个月换了新东家，这两样菜是新东家指定的。每日限量供应，只招待贵客。” 这小子嘴真甜，说她是贵客。是啊，中州城首富的当家，命贵着呢。 “好，就来这两样，再来几个点心。楼上还有位子没有？” 小二给她引路：“三爷难得来一趟，楼上雅间必须得给您腾一间出来。小的带您去，记得您之前爱坐临街窗边的位置吧，给您留着的。” 庄三被他哄得高兴，又赏了他一锭银子，小二笑得更谄媚了，连连说了好几句讨喜的话。 菜上齐了，庄三刚要下筷子，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香香软软的小美人儿。 她手执圆扇，莲步轻移，吐气如兰：“三爷，一个人饮酒独酌多寂寞，不如让奴家作陪？” 庄三哈哈大笑，扇开樱花扇遮着半边脸，响起一腔风流潇洒的嗓音：“那要看小姐够不够娇够不够美够不够水嫩了。” 美人儿直接朝她走去，直接坐在她腿上，勾住她的脖子，端起桌上的酒杯喂她喝：“三爷看奴家如何？” “嗯……酒好，人也水灵，留下吧。” 美人呵呵地笑，一个转身就离开了她的身上，离她三步远，笑嘻嘻地拜首：“多谢三爷。” 闹罢了，美人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给她：“三哥你来得正好，省得我要跑樱园一趟。最近遇到了点小麻烦，劳烦我聪明伶俐英俊帅气的三哥帮个小忙。” 庄三拆开信一看：勾搭永荣侯。 “怎么样，小妹没坑你吧，很简单的。” 庄三对她笑：“是啊，只有五个字，简单明了。黛心，人如其名，你的心果然是黑的。” 黛心，是庄三认识多年的小妹妹，也是这座不思蜀的新东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俩在某些地方有个惊人的相像，比如捉弄人的时候。 永荣侯是何人，当朝第一权臣，传闻不近女色杀伐果断，死在他手上的人真是太多了。这样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煞气太重，神仙也降不了他。 黛心无辜地笑：“诶，话不能这么说，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三哥混久了，我再红艳的心肝也染黑了。” “少来，本性是黑的，少诬赖我。”庄□□驳道，谁不说她是个好人，方才那个小二还夸她呢。 见她不肯帮忙，黛心软软地撒娇：“好三哥，你就帮帮我嘛……” “他怎么得罪你了？按理说你们俩碰不到一起啊。”永荣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黛心终日在市井里混日子，他们俩能有什么交集？ 黛心不想说，继续朝她撒娇：“好哥哥，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嘛！平时你都很疼我的，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妹妹了？” “……他远在京城，我在中州，天南地北的我想帮你也有心无力。”庄三倒不是怕惹麻烦，让她去会一会传闻中的永荣侯也不是不行。 “他最近会来中州的。”永荣侯今年弱冠，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必定会来中州陪太夫人住上一段时间。 “正好我这段时间会很空闲，让我去会一会传说中的温侯爷，长长见识也好。” “怎么会清闲？”黛心不解，她的铺子每天财源滚滚，生意好得很。 说到这个庄三就有点烦，家里的事一直不顺心。好在柳姨娘只是个会卖嗲的，有点小心机还不算太难对付。两个庶妹，一个随了她娘的蠢，一个随了她娘的小心机，都不算大麻烦。娘亲想要家和万事兴，她能有什么法，只好表面上顺着娘的意思。 反正嘛，她最擅长的就是阳奉阴违了。要真干架骂人耍心眼，他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娘让我把我的铺子交给我爹来管，看样子是想先霸占我的财产，再把我轰出家门。”柳姨娘想把她嫁出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样，你要不要另外做点其他的买卖？铺子银子都不是问题，我可以帮你。”黛心跟她认识这么多年，也知道她家是一笔烂账，只要庄夫人还活着，庄三就不可能脱离庄家。 庄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鱼米生意是我一手做起来的，我不会轻易拱手让人。现在他想要，我就先给他试试，不用多久他就会还给我了。他以为拿走了我的店铺就万事无忧，也是天真。” 养殖鱼苗种植稻米的配方，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连猗清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黛心见她胸有成竹，便放了心：“我倒是忘记了，你手里握着最值钱的东西。” 庄三笑了笑，继续刚才和她的话题：“不过，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黛心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你说，老夫愿意为你解答。” “这个勾搭嘛，是怎么个勾搭法？” 黛心嘿嘿嘿地笑：“简单，强要了他！” 黛心说完，用圆扇挡在头上，生怕庄三暴跳如雷敲她的头，然而……风平浪静。 “诶，三哥，你没听我刚才的胡说八道吗？”黛心刚刚确实是在胡说八道，她可不希望三姐真的惹上永荣侯。 她只想让庄三去忽悠一下温予，两人千万别有什么纠葛。 “胡说八道？黛黛，我觉得你这次出的主意真是好极了。只是，你给我的报酬似乎少了点啊。”庄三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提议，最近柳园那边总要给她寻亲事，她从小见多了爹娘之间的相处，后来更是见识了她爹宠爱妾室冷落正妻的种种事迹，对于婚姻和感情，早没了憧憬和期盼。 对她而言，嫁人生子，是要她命的□□。 永荣侯是什么人，世代为侯，位高权重，怎么会在意她这个小小的经商女。况且，她现在的容貌确实是不好看。她失了贞洁，那么必然没人会娶她，她爹也自然放弃了把她嫁出去的想法。 至于娘亲那边，她到时候假意哭一哭撒个娇，差不多能圆过去。 皆大欢喜，多好。 庄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黛心的预感越来越不好：“三姐……你冷静点……我刚刚是胡说八道的……” “黛黛啊，你诓我？” 她的语气里满满是威胁的意思，黛心不敢说是，只得硬着头皮说：“没有。三姐，你无敌可爱的小妹怎么会诓你呢？” “那就好。我去会会温予……顺便中州商会会长的位置我想去坐坐。”庄三笑得弯了柳叶眉，一双眼眸璀璨有如北辰星。 商会会长，三姐野心不小啊。黛心抽了口气，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她揉着脸暗自腹谤：她怎么忘了，庄三是谁，是会吃亏的人吗？ “有件事小妹得提醒你，要跟他怎么样都好，千万不能动感情。日后他以权势欺压你，我能以权势压他帮你出一口气，但倘若他以感情伤你虐你，我却无法用感情去伤他虐他，希望三姐切记。” 玩大了就玩大了，黛心不怕事。可她不想让三姐误入歧途，她很清楚永荣侯的为人，他不是良配，她的姐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 庄三眉头一挑，她容貌尽毁受了不少风言风语，以前的爱慕者统统变成了厌恶者，早对男人的真心不抱什么期望了。 “你是觉得，我会被他吸引吗？” 说不准，他有权有钱有貌。帝都的文客还特意为永荣侯写了一篇《仙君赋》称赞他的盛世美颜。 黛心从京城眼线那里得到的消息，永荣侯可招女孩子喜欢哩，她嗯了嗯：“他权势滔天，又生了一张惹桃花的脸，他要有心攻陷，很少有女人能拒绝他。” 庄三呵笑道：“他有权有钱有貌，那又如何？我庄三也很有钱。” 她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黛心听她这么说就放心了，笑道：“也对，普天之下也只有商贾世家沈氏能与三姐较量钱财方面的高下。况且三姐的容貌若是恢复了，天下无人能及。” 庄三被她夸得有点心虚，沈氏她真不敢比，沈氏是百年家业的大族，富可敌国。 “你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没有没有，我说的本就是事实。要是永荣侯对姐姐动心了，姐姐该如何？”黛心不禁作出假设，庄三的相貌是因为绝颜蛊而毁，蛊毒早晚有一天会清除，她真正的容颜总有一天会恢复。 黛心笑容浅浅，庄三亦是回了个笑：“你期望我如何？” 都是聪明人，两人都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黛心不想庄三假戏真做，庄三也不愿意黛心过多忧烦。 黛心愣了一会儿，才将庄三抱住：“我期望姐姐一世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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