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雪知道裴先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至少没有说出全部,但是只要他确定不会放弃徐程域就好,毕竟有裴先这么个敌人,还是件挺恼火的事情的。 不过—— “师父,域王真的有天命吗?” “我又不是天,我哪里晓得。” “……”那你忽悠大家说域王有天命? 裴先被童雪的表情逗乐了,笑了会儿,才继续道:“天命我是真不晓得,我只晓得选择了就不要后悔。我之前漂泊不定,行踪不定心也不定,你知道人生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搁置理想。纵是有千万理由,搁置理想也是我所害怕所不能原谅的,而域王是那个让我下定决心的人捡起理想的人。在这个方面,他于我有恩,大恩。有恩就要报恩,不能忘恩负义,所以即使最后是败了那又如何,最惨不过一个死。可人生,一眼望过去,终点不也就是个死吗?谁也不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不是?” 童雪点头。她想问裴先之前搁置理想的理由,但却也明白他不会说,因为那是他曾经不齿的事。裴先这个人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他有他自己的骄傲,所有他显露出来的缺点都是他不在乎的点,那些内心深处真正的克制和限制他不会将它们摆出来,他将它们藏得好好的,同他的理想放在一起,只会自己一人挣扎否定。他拒绝任何人的眼光,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她。可是就像装在盒子里的夜明珠,盒子总会有打开的时候,哪怕只是偶尔,童雪就是在着盒子打开时看到了从里流泻出来的光。她猜到了他的理想,他的挣扎,他的理想比李明熙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的顾虑限制了他去实现理想。可是那些顾虑到底是什么呢?好吧好吧,不纠结这个了。童雪虽然没有理想,但是她想,如果一个人有终其一生都想要实现的东西那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情吧,而徐程域能让裴先放下顾虑,那确实是干了件好事了。所以,她理解裴先说的恩。 “知道杨文泰吗?” “知道。”很久之前明国的一个名将,童雪不止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关于他的描述,全是溢美之词,简直把人歌颂到了神的高度。 “那知道为什么各个国家历朝历代都在为他封王修庙吗?” “侠肝义胆,武艺超群?” “那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的忠诚,或者是借表彰杨文泰的忠诚来告诫现世的官员,给他们树立榜样。我虽不为官,但也可以以他作为我的榜样嘛。” 童雪回过味儿来,“所以,师父你是想名垂青史?” 裴先一瞪眼,“怎么?不可以?你师父不配?” “不是不是,”童雪赶紧摇头否认,“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您风轻云淡不在乎这些世俗名利。” 裴先又是一瞪眼,“我为什么不在乎?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这样想有错吗?” “没错没错,是我的错我的错。” 裴先满意了,“所以说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丫头喂。” “是是是。”是我年轻是我想当然。 转眼间,已经深秋了。秋风一天凉过一天,也一天大过一天。 深夜,徐程慕还在书房看书,常威几次来劝太子早点休息都无果,无奈之下只有给殿下披了件披风,这深秋的夜着实是有些寒凉。 徐程慕近来常常失眠,他索性就不睡了,与其躺在床上等着天亮还不如坐着看会儿书,叹了口气,他可真怀念打仗那会儿沾枕头就睡的日子。 失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就是他默许手下对程域出手的那天吧,李升从父皇那儿回来让他放心,域王开府建衙之事必定不会成功。他点头,却不敢问自己真的放心吗?当晚他梦到孩提时与程域一起练武嬉闹的场景,然后他失手将程域推下山崖,他浑身湿透地惊醒,再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徐程慕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去争取那个心中所想,他清楚争取了不一定能会得到,但一旦开始就一定会失去很多,而且是那种无法挽回的失去……可是如果不去争取,那他之前的那些若无似有的坚持又算什么?他真的不甘心。握紧拳头,徐程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既然心有不甘,那就为自己活一次吧。于是,他发动了和程域之间的战争,但他知道这同时还是一场他一个人迎战全天下的战役,所以他不得不谨慎,不得不不去伤害他本不想伤害的人。 因为愧疚也因为心中所想的灼热,他失眠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整夜睡过觉了。不过,失眠就失眠吧,人这一生总有不能割舍的东西,总有想拼尽全力去争取的东西。他也不敢奢望程域原谅他,但求能少恨一点他就知足了。 窗外的风声一阵大过一阵,如暴怒如狂吼,这样的风在秋天是不多见的。不过也多亏着这愈来愈响的风声,徐程慕渐渐有了丝倦意。他不敢起身回床上,怕一动就吓跑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困意。 但这个秋风怒号的夜晚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是个徐程慕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心惊的夜晚。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听到殿外有人在奔走呼号,他猛然惊醒,手也猛地一挥,打翻了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在外间的常威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殿下!” 徐程慕一手扶额,一手把茶杯扶正,“我没事,你去殿外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常威道:“殿外也无事啊,一直都有人在巡逻的。” 徐程慕皱眉,头还是疼,他使劲捏了捏眉心,“确定无事?” 常威犹豫了片刻,“这……请殿下稍等,属下这就去看看。” “嗯。” 过了一会儿,有内侍一边喊着“不好了”一边冲进来。 他跪在徐程慕面前,因为跑得急促话都说不利索,“殿、殿下,皇后、皇后娘娘,她、她……” 皇后?徐程慕立刻站起来一把拎起内侍的衣襟,“说清楚,皇后怎么了?” “娘娘、娘娘住的仁明宫着火了。” 徐程慕的心一下凉了半截,“那人呢?人有没有事?” “奴、奴才不知。” 徐程慕把人扔在一边,向外跑去,披风也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呼啸的秋风,他不觉得冷,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皇后不能有事,一定不能。 烧得一片火光的仁明宫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徐程慕冲过去,大声吼着,“皇后呢?皇后人呢?” “回殿下,皇后还未出来,已经有人进去救了。” 徐程慕抬脚也要往里冲,被人拖住,“殿下!危险!您不要冲动!” 常威也追了过来按住徐程域,“殿下,已经有侍卫进去了。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徐程慕深呼吸了几次,任由他们拉着,胸口不停的地起伏。徐程慕冷静!不能冲动,不能耽误了侍卫救人! 侍卫出来了,还带了人出来,是宫女和容姑,但是没有皇后。 徐程慕拽过一个侍卫,大声吼着,“皇后呢?人呢?我问你皇后人呢?” “殿下,我们找遍了寝室,皇后不在里面。” “那别的地方呢?厨房呢?都找了吗?” “都找了,没有发现皇后娘娘。” “那会去哪儿了,那会去哪儿了,容姑,对,容姑!”徐程慕喃喃自语,脑子也在飞速转动,他想问容姑,可是容姑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么晚了,容姑还在仁明宫,皇后肯定也不会走远,那她会去哪儿?徐程慕抠着自己的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他闭着眼想所有皇后可能会去的地方……对了!佛室!!她肯定在佛室!!!皇后信佛,为了念佛还在仁明宫辟出了一间专门的屋子,有时候时候晚了,皇后就在那里休息。为了清净,佛室特意安排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而只知道仁明宫大致布局的侍卫肯定不清楚,所以找不到皇后。 他跟侍卫说了半天,侍卫也没弄清具体的方位,徐程慕心急如焚恨不得把侍卫的脑袋打开把佛室的具体方位塞进去。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徐程慕突然大吼一声,“滚开!!”挣脱常威等冲进了被烈焰包围着的仁明宫。 众人看着那道冲进火海的背影,皆大声惊呼:“殿下!!” 秋风助威,火势已经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只能采用隔离的方法尽量不让它波及旁边的宫殿,仁明宫没有了泼水抢救的必要。 隆平帝也来了,得知皇后和太子俱在火海时,一个腿软差点晕倒。整个仁明宫已经被火焰吞噬,现在再进去任何一个人都是无谓的牺牲,隆平帝双手拄着手杖,盯着火海一言不发,看起来既冷静又无情。只有一直扶着他的罗平知道,陛下的身子一直在抖,拄着手杖的双手也用力到了青筋亘起的地步。 徐程慕一路用胳膊护着头,冲到了佛室那里,皇后果然在那里,人倒在离门口不远处的地上,想来应该是想冲出去却被大火逼了回来。 他抖着手探了下皇后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 徐程慕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人也一下子瘫倒在了地方。不过片刻,他又马上起身,扯出被褥,把屋子里所有能找到的水都洒在被褥上,再把皇后裹在被褥里,抱起皇后打算原路冲出去。 一路上火舌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掉下来的建筑木梁全长着眼睛似的往徐程慕身上招呼,已经烧起来的一只衣袖也烫得他头皮发麻,但是抱着皇后的手丝毫没有松。 火海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隆平帝眼眸一紧,嘶吼出声,“快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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