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拍打着翅膀掠过胜侯府的林梢,阳光流转照进雕栏画栋的花厅。 寇红红宿醉醒来,怔怔的坐在床上,头是昏昏胀胀的,眼是酸酸涩涩的,胃也是黏黏腻腻的。她感觉昨日发生了很多事情,可这些事情却没有在记忆里留下痕迹,只在冥冥之中有所知晓。 侍女见他醒来依次进到室内,左边铜炉添早香,右边纱笼灭残烛。她们静悄悄的,可寇红红偏偏觉得闹哄哄,摔了枕头到地上,厉声道:“滚出去!” 慌慌张张的侍女退出门外,寇红红独自坐在床上生闷气,可这气越生越闷,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在床上气都喘不过来。她挪动着双腿准备站起身来,可脚刚一落地就软了下去,倦怠的面容顿时扭曲起来。她重重的喘息着,又不信邪似的扶着墙向外走去,区区几步路就令她双颊生出红晕。宿醉之后,寇红红头脑醒了,身体却还是沉重得难以自制。 她醒也没醒,一意孤行的较着劲扶墙前行,突然身子一塌,双腿彻底不听使唤了,整个人往前扑去。 还好,铺了地毯。寇红红眼也不眨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不禁苦中作乐的想到。 她闭上了眼。 “咚!” 果然是软中带硬,寇红红这样想着睁开了眼睛,眼前却不是地毯,而是白抱石的怀里。 四目相对。 寇红红耳根有点泛红,别开了头看向别处:“侯爷,早上好啊。” 白抱石一手举着醒酒茶,一手揽着寇红红的腰,说道:“云雀都快叫一整天了,不早。” 寇红红听此这句话忙站起身来,接过醒酒茶喝掉,喝完才说道:“又不是鸡啼,它叫两天都不算早上。” 白抱石也不觉得寇红红这番强词夺理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一笑当做没听见。 寇红红口中是涩涩的苦味,身子被唤醒了大半。她放下茶盏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倒觉得是有些什么了,又歪歪倒到靠过去,趴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故作柔弱的撒娇道:“侯爷,我的胸好闷,帮我顺顺气呗。” 白抱石斜了她一眼,目光清清淡淡。 寇红红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素手掩着朱唇轻轻咳了两声,说道:“侯爷,我嗓子也不舒服。”说完,头靠在了白抱石的肩上。 白抱石目光落在怀中人优美的脖颈上,见她一直不自觉的吞咽,真的是宿醉后不适,便轻轻推开她的头,半抱半扶着的向室外走去。 寇红红诡计没有得逞,一脸失望的低着头随他动作。刚迈出门槛,就有清新的风阵阵吹过,惊得房檐下悬挂的惊鸟铃清脆作响,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喉咙通畅了起来。 白抱石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忽然几声悦耳的铃音传来,其动人之处远非寻常声音可比,在惊鸟铃的陪衬下显得越发可爱。寇红红抬眼看去,原来是到了旧日里宁王堆叠奇花异草的园子,草木深处的虫子琐琐屑屑地鸣叫,花卉丛中的蜜蜂窸窸窣窣地忙碌。花丛中间穿着几个小铃铛,金玉质地,饱经风霜。 是护花铃,是宁王的护花铃…… 当年这里是姹紫嫣红都开遍,如今凄凉得只余下杂花野草,虽然看起来同样的五彩斑斓,但却是截然不同了。 她记得王叔亲手将护花铃放了满园,笑着拦住她摘花的手;她记得堂兄蹑手蹑脚的绕过护花铃,为她摘一朵海棠插在发鬓;她记得咋咋呼呼的堂妹和羞羞怯怯的堂弟;她记得父皇告诉她说,抓周时她抓住的是宁王的衣袖。过往种种好像一片潮水,瞬间席卷过来,涌到咽喉,噎住了她。 她站在那里,望着护花铃发呆。 “侯爷,我这几日心里一直在想,宁王叔为何自杀?他权重望崇,拥兵自固,若说要谋朝篡位,恐怕是有些艰难,但割据一方,称王称霸,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他怎么就头也不回的奔赴黄泉了。难道是我逼迫太过了?不可能,他是何秉性我很清楚,他根本就不会软弱的逃避。只要他不愿意,就算是走投无路也会拼死一搏的。如今,山未穷,水未尽,他却引颈就戮了,这是为何?” 这一番话,她在心头已想了很久,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如今竟然在这杂花野草中对白抱石说了出来。这番话一说出口来,她自己也有些奇怪。 白抱石听见寇红红的这番话,目光落在远方,神情没有一丝改变,语气寻常的说道:“贵主是知道的。” 寇红红冷哼一声,抬起白抱石的头,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呵……我知道什么。” 白抱石安静的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底暗流涌动。 寇红红盯了他一会儿,却见他神色如常,顿时就觉得无趣,叹了口气又回到原地。 是啊,她心里明白,却一直不愿去细想。 父皇赐予宁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是因为他有能力掌控宁王。而今父皇溘然长逝,普天之下又有谁有万全的把握让宁王俯首称臣呢?没有人,真的没有人。宁王活着,所有人都寝食难安,所以他必须去死。 这点,她知道,宁王知道,每个人都知道,那英明神武的父皇能不知道吗?可是父皇偏偏就没有为宁王留下保全性命的办法,就那么干干脆脆的撒手人寰。 事已至此,宁王除了起兵之外别无他路。割据一方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宁王却不会这样做的。他不能容忍自己呕心沥血成就的郑国疆土因此而分裂,比起割据一方,他宁可谋朝篡位。可若要谋朝篡位,便是前途未卜。就算有朝一日事成,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必须斩草除根,将兄长的子嗣屠杀殆尽。但宁王却不会这样做,他要是心狠手辣之人,当初就不会求着父皇留下那个人的一点血脉了。 他会在危难之际对父皇伸出缓手,也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为那个人求情。宁王这样的性格成了因,在两难之境造成了如今这样的果。他只能选择去死,与其坐困围城,不如生死自决。宁王有自己的骄傲,这骄傲背后是二十载权倾天下,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融化成血液里的傲慢,让他至死都在俯视众人。 奈何桥上,那对比肩征战天下的兄弟又能相见了。 如果那手握重兵而虎视眈眈的宁王还活着,寇红红绝不会有闲心去想这些事情。人死如灯灭,树倒猢狲散,她笑拉着白抱石走到花丛中间,快活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护花铃阵阵作响,轻松的笑声遮盖住了铃声。 她的开心远比忧伤更多。 笑够了,闹够了,两人一同躺在了软绵绵的草地上,看着阳光照进万户人家,千里暮云平。 不知过了多久,寇红红突然到了自己吩咐凝朱的事情,敏捷的站起身来,一边舒展身体,一边对白抱石说道:“侯爷,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她竟拉着白抱石跑了起来,像是想要炫耀自己矫健身姿的林间小鹿。两人拉拉扯扯的回到了花厅,一排侍女就鱼贯着进了来,她们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的东西却被锦帕盖住了。见到寇红红点头后,侍女们依次揭开了锦帕,露出托盘上的东西来。 稀有的香料,密封的腊雪,足银的风炉,还有数不清的金玉古董。 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在白抱石的眼前经过,可白抱石连眼皮都没动过一下,一番规矩的道谢后便再无任何表示。 寇红红见他无动于衷也不懊恼,只笑着问道:“安僖县主的私产都充入了公库,不知侯爷是否有兴趣将那些岚族奴隶赎买回去?” 白抱石正在窗下静静地看着她,阳光透过雕花的琉璃片洒在他身上,斑斑驳驳的光影使得他整个人显得朦朦胧胧的。听见寇红红说的话,他面容闪过一丝惊愕,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明亮的眼波中也浮现了出一丝温柔。 这一笑晃得寇红红扭过头去不停地眨眼,睫毛抖动得像是要掉了下来,只觉得人间颜色皆尘土。可不知怎么她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酸涩,胸口也堵得慌,仿佛有什么要挣脱出来,但没多久这些都被得意取代了。 寇红红沾沾自喜的想到:自己的眼光果然超级好。想着这个,她也笑了出来,连脖子都嘚瑟的轻微晃动。 她忍不住又悄悄看向白抱石,却见白抱石也正看向她,像是发现她的做贼心虚一样。寇红红轰的一下红了脸,立即又捏过头去,只留下烧红的耳根对着白抱石。 刚一扭过去寇红红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好像是自己认输了一样呢?连忙又转过头看向白抱石,露出抿紧的嘴角和高抬的下颚。 “侯爷,你要是知道赎买可是要报酬的。” 她,绝不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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