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那铜炉连同内里的东西一并取来。” 医官在从单箐那里了解到原委后,将所有器具都细细查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异常,只剩下那个放置在庭院中的铜炉没有看过了。 两个健硕的仆妇依照医官的吩咐将铜炉搬了进来。医官看了看铜炉,看了看炉中的水,最后双手托起那蒸制岚粉的蛋壳左看右看,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将其对准炙热的阳光又看了起来 蛋壳在阳光下渗透出红色的斑斑点点。他看着这些斑点,回想着单箐脸上的红疮,很快便有了些猜测,走到寇红红面前揖手说道:“依照耿夫人所言,用蛋壳祛除岚粉的毒素,这蛋壳应该是青黑色的。而现在的蛋壳却有着密布的红色斑点。” 被称作耿夫人的单箐正合上眼睛不住地喘气,她的右脸上糊满了黑色的粘稠药膏,好像掩藏着巨大的疼痛。她听到医官的话骤然睁开了双眼,目光清明冷静,仿佛遭受毁容之痛的并不是她。她示意侍女将蛋壳交与她,看完笃定的说道:“应该是岚粉里掺了东西。” 医官点了点头,说道:“耿夫人蒸过后,殿下又放入了珍珠粉,毒性不仅是减弱了,还被催发了,耿夫人身上的毒已经透过皮肤散发出来,面皮上的红菇疮日夜涂上两次太真膏,不出两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呵,还是得天之幸么”寇红红唇边绽放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暖风晴雨似的眼睛都显得冷冽起来。她又问道:“是什么毒啊?” 知道是什么毒,便有可顺着毒的源头揪出下毒之人。 医官回道:“红菇疮。这毒无色无味,掺和在岚粉里面是看不出来的,若不是耿夫人这一蒸,恐怕是找不出任何痕迹。而且此毒并不是立即发作的,它潜伏在人体内七日。等到毒发时,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寇红红嗤笑一声,好像是含着怒气的火凤,在被冒犯后仍就睥睨一切。她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凝碧说道:“听见了吧。去给我把人揪出来。”说完弯腰拍了拍她的脸颊,一字一顿的补充道:“宁杀勿放。” 单箐听见这句皱起眉头。她们正在筹谋构陷宁王,正应该避人耳目。若是本着宁杀勿放的原则,大张旗鼓的追查此事,必然会被人诟病滥杀无辜的,徒然的引人注目。 “且慢。”想到便说,单箐叫住了凝碧。 寇红红看向单箐,单箐也看向寇红红。在她如水的目光下,寇红红的震怒渐渐消退了,也明白了单箐的用意。忍一时风平浪静,而现在的隐忍不发,正是为了日后清算总账。 只是……委屈了单箐。 “凝碧,退下吧。”寇红红阖上双眼,仿若不悲不喜的神像。 医官见此只觉得自己涉入此事太多,沉默片刻后便跟着上前一步告退,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道:“耿夫人万不可再抓破了面皮 ,会留下疤痕的。” 凝朱听见立即令侍女取来软绳,将单箐的双手被牢牢缚住,再用柔软的锦帕塞在她的手腕处,防止她因瘙痒而挣扎时磨伤了自己。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单箐谢过凝朱,举着自己被绑住的双手,故作无事的笑着说道:“这锦帕也是好布料,竟然落在了贵主手中,真是明珠蒙尘,可惜可惜。” 见她故作轻松,寇红红知也就顺着她的意思调笑道:“如此锦缎用在幼薇身上确实是明珠暗投。” 单箐惨兮兮的说道:“谁叫我们都择主不明呢?可怜呐~” 如此卖惨,必然有事相求! 与画有缘便拿走了画,与马有缘就骑走了马,寇红红心下猜着自己最近又有什么东西与单箐有缘了,警惕的打量着那个气质潇洒却故作娇小的女子,只见她柔柔弱弱的一笑,说道:“我与贵主是自幼的缘分了……” 寇红红虎躯一震,难道这次要讹上整个人?她连忙挪到凝朱身后,半遮半掩的说道:“只可惜是有缘无分。” “想什么呢?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单箐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说道:“小女子只想有个栖身之所,可否借住半个月?” 原来是这点小事,平白让她心惊肉跳一番。寇红红这样想着,就从凝朱身后出来,然后淡定的开口说道:“当然……不可。” 单箐诧异的抬起头,随即又泫然欲泣的看着寇红红说道:“那小女子只能流落街头了。” 寇红红摇了摇头说道:“今儿才发现这偌大的府邸里是卧虎藏龙的,我都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幼薇还是回去养病好些。” 单箐摘下璎珞项圈放在木案上,坚持道:“此为寓资。” 她们二人哪个都是缺这点钱的主儿,单箐这样做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可寇红红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单箐为何还要留在这块险地,明明回到自己府中是更好的选择。既然不能大张旗鼓的搜查,那查明下毒之人便需要很长时间,就有随时再次作案的可能。若是那人破釜沉舟决意再次行凶,单箐则可能首当其冲的遭到毒害。万一真的二次中毒,那就毒入肺腑,药石罔顾了。寇红红如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单箐继续留在此处的。 而单箐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她怕这样回去家中的药罐子看到后病得更严重了,她担心的是“他担心她”这件事。爱是没有逻辑的,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回去,至于公主府又不是什么虎狼之地。据她的经验,用下毒这种手段的人多半为软弱之人,一击不中必然仓皇而逃,稍作防范便好,根本不用过于担心。 双方各持自见,互相瞪着对方,好像两只争抢绣球的猫儿,火光电石间眼神交锋了无数次,只等一方知难而退。但在这种对持中,单箐永远是先服软的那个,正如她健步如飞却永远在寇红红身后半步。 寇红红为单箐取来帷帽蔽面送上七香车,自己则换上了窄袖紧身的长袍长裤,踩着高靴登上五花马。 五花马踏帝衢,七香车碾瑶宫。虽没有侍卫清路,可人们见了这样的势焰气派都退避三舍,生怕冲撞了贵人。车马穿坊门经曲巷,不多时便到了一幢坊内开门的府邸前。柴 荆的外门顶端没有悬挂匾额,光秃秃的,只有鸟头门的制式彰显着主人的贵重身份。敲开紧闭的大门,宝马香车缓缓驶入内里。寇红红利落的翻身下马,两三步走前堂,忽然听到东面回廊一个淡漠的声音说道:“不知贵主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寇红红转过身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面无表情的倚在柱上。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脸色苍白,却微微泛黄,看起来病容憔悴。虽烈日当空,照在他身上仍然没有半点热气,只是更显得冰冷淡漠。 他这样对着寇红红,见了单箐从七香车上出来却露出一个难有的微笑,上前携手走进前堂。他正要为单箐摘了帷帽,却见单箐东躲西避,甚至顾左右而言他。男子见她如此,虽不再强迫她摘下帷帽,却脸色冰冷的走到座位上,再不肯同她讲一句。 寇红红心想:单箐英姿飒爽,虽然不喜男装盛爱脂粉,但是绝不会戴上帷帽遮蔽面容的。而今天戴上帷帽却不肯摘下来,与她朝夕相对的人自然是察觉得到怪异。她这番躲避的举动着实是失了理智。 耿再汝旧疾缠身,平日全靠单箐寻来的灵丹妙药吊着这口气,今日心中稍有不快便气血上涌,她见到男子气得面色晕上浅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哪顾得上寇红红充满腹议的眼神,只走到男子面前好声好气的说道:“再汝,我不摘是怕惊到你,不是有事瞒你,不同你说。” 却见耿再汝仍是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坐着,一眼都不看她。单箐挨着他坐在了旁边,双手牵住他的衣角,低声说道:“莫生气,都是幼薇的错,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说完她自己摘了帷帽。 耿再汝目光慢慢看过去,半面皎皎如堆雪,半面沉沉如坑泥。他单手捏住单箐的下巴,凑近仔仔细细的查看着那半脸。这样的距离太过亲密,单箐只觉得他抖动的睫毛都近在咫尺,半侧白玉无瑕的脸瞬间也染上了绯红,垂着眼神不敢直视他认真的面容。 三人在前堂安坐,面前摆着老仆送来茶果,那两人完全无视了为尊为客的寇红红。再好吃的瓜果也要吃得无聊的时候,寇红红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叹,抽身离去。 她信马由缰的走在街上,觉得气噎喉堵去哪里都不是滋味,但浑身上下又找不出哪里不对来。街上有卖花的少女,有吵着要糖吃的孩童,有挑着扁担的男人,与往日一样的人声鼎沸,可她偏偏就觉得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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