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元年,晋王杨谨业继位,诛杀太子,幽禁齐王,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帝位大定,弑兄杀弟,血腥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大南朝,天地一片灰暗。 腊月黑夜,更是下起了罕见的大雪。 疾风撕扯着雪花铺天盖地尽数落于秦王/府,若大的王府透尽了雪夜的寒冷,几百间屋子黑成一片,只有正殿里透出微弱稀薄的光茫在雪白的地面与漆黑的天空中荧照,仿若流营之火。 几个太监提着灯一路匆匆进了秦王/府,走过一重又一重门,直向大殿。 刺骨的寒风带起地上的雪片搅得眼前一团银白,忽又朝这几个太监打来。 迅雷不及俺耳,雪片像万把小刀一样割过几个太监的脸,为首的太监只咧了一下嘴,揉了一下自己的被割得生疼脸,丝毫不敢怠慢,直向正殿而去。 大殿的门半开着,从大门到正殿的甬道上留了一排杂乱的脚印,几个公公到了正殿门前,沉寂的四下仿佛听得到雪片下落的纱纱声,而正殿却仿佛只是亮着灯火却无人的空房。 为首的公公停了下来,向里面恭敬行礼禀道, “秦王殿下,皇上派老奴来给殿下送酒来了。” 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沉寂,落下良久,而大殿里半晌却没有任何回应,门口提灯躬身公公脸上浮过一丝踌躇后,直接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去。 肃静空荡的的大殿之中,四下的烛台多数都未点亮,只有案前亮了一盏,微弱的烛光下,照不透大殿的幽暗。 而案前,只静静坐着一个几分清瘦的年轻男子,烛火下,他头上尊贵的玉冠在微弱的烛光下润光点点,一身绸纱层层的白袍上隐约可见的龙纹透出他无比尊贵之气,只是雪夜仿佛在他脸上覆了一层寒霜,他的脸色苍白得如一尊雕像,便是这样,也扔掩盖不住他天生不俗的气宇与他超越常人的俊秀。 太监就站在案前望着他,他没有抬头,只是望着眼前一个绣着五彩鸳鸯手帕,折成一个方块整整齐齐。 迫不急待的公公冷默的声音又起, “殿下,事已到此,还请殿下自行上路吧!”说音未落,后面的小公公端上一杯酒放到了他面面的案上。 明透的金玉杯中,盛着的酒水比杯上镶嵌的珠宝还要闪亮透彻,只是这一杯看似普通的酒,他知道里面加了什么,喝下去又会怎么样。 他的眉间微抽了一下,注视着这杯酒,自父皇为帝以来,已有六年,这六年里,他找遍了大江南北也没有找到锦绣,有人说她悬梁了,有人说她投河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而他经过了这六年的寻找,也是明白了,她该是不在人世了。 若是这世上没有了她,他又如何活得下去,高高在上的亲王,享受着荣华富贵? 而对储君的争斗中,他都觉得毫无力气拼搏下去。 他的人生就像这黑夜一样,仿佛光明永远不会再来,便是没有皇兄这杯酒,他也没有落下去的意念。 酒是来得正好,不但安抚了皇兄独霸天下的心,也让他自己解脱了,他只觉得,喝下这杯酒,不但不会让他痛苦,反而能让他舒服一些,人生至此,再无可留恋。 案前,他缓缓端起那杯酒,盯着那明晃晃的酒水,一饮而尽,酒杯落在檀木案的上声间清脆得刺耳,他余光扫到面前一群大小公公,冷默的目光仿佛正等着他这个王爷归西后去复命。 如此,也好,众人安心,他的一生也算结束了。 只是,这一世终究还是留下了遗憾。 锦绣,他的眼前开始浮现温暖如春的画面,还是在丹阳城,那时,父亲还是丹阳县令,前来,上门来提亲的人都让她拒了,包话那个丹阳最有名的富公子,她的理由只说了一个,她想找一个像他这样的夫君,那年他只有十五岁,回应锦绣,他只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回了她一句毫无温情的话, “阿姐,你脑子烧抽了,我是你弟弟。” 这样,他走了,锦绣站在那里,只暮然的看了他许久。 再后来,县令一家,因吏部司封郎中案受牵连,不但消了陆老爷的官职,还惹得整个家族一个贿赂官员的罪名,男的女的,皆贬为官奴。 从送表妹周银雪回来的路上,一到家,便是家破人离的苍凉之景,整个官府都在缉拿他,在秦州驿馆,他看到了母亲在做杂艺,做惯了夫人的母亲,一干粗活,手上都皲裂了,而这并不是最惨的。母亲叫他去找阿姐,而当时,母亲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他是陆家从外面捡回来的,陆锦绣也不是他的亲姐姐。 锦绣没有答应任何人的婚事,都是因为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日久情深。 母亲让他找到锦绣,带着他一起去阵国,再也不要回来。 而当她找到陆锦秀时,一切场景已足以让他悔恨终生,就在丹阳城外,退去大小姐光泽的锦绣一身粗布麻衣,正在被几个男人蹂/躏,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却又抵抗不住人家人多势重。 那个被锦绣拒婚的秦州太守公子,毁了月儿的清白不说,还将她赏给他手下的士兵,任一群男人凌/辱她,折磨她,还将她打得满身是伤,血迹斑斑。 直到那一刻,锦绣还趴在地上,向太守公子求饶,让太守望公子放了他。 声泪俱下,被太守公子的人打倒在上的他,被送到了官府, 到此以后,再没有锦秀的消息,后来有人说,那个太守公子将她嫁给了屠夫,又嫁给老头子做小妾,总之,传到他耳朵里的是一个又一个惨烈渗血的消息,割得他心头滴血。 再以后没多久锦绣便再没有消息, 此事,是他后来在锦秀失踪后审问蔡明凡,他亲自招供的,条件只有一个,陆锦秀按照他的去做,蔡明凡便不会杀他。 亲情,恩情,情根已深种,他心里再容不得任何女人,他就算翻天覆地也要把锦绣找出来,六年里,他动用了父皇国库的银子,找遍了大江南北,再没有锦绣的任何消息,他最终相信了,锦绣,真的是不在了。 即然这样,他一个人又如何孤单的活在世上,锦绣,他的心痛抽痛着,下肚的烈酒,灼得胸口一团火,不久一口毒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他忍不住 一声,伏倒在案上,嘴解的血直染湿了那个纯白的手帕,那是锦绣送给他的,当初,锦绣送他手帕的时候,他照样回了她一个毫不客气的粗话, “你送我鸳鸯手帕,你脑子是不是抽了,你还是送给你以后的心上人吧!” 而当时,他说完话时,明显感觉到,她脸色苍白难看,于是他也没在多说,只当一件毫不在意的物件留了下来,如今却成了她留给他唯一一个遗物。 他望着这个手帕六年,六年里是这个手帕一直陪伴着她,他不顾一切的寻找着她,叫人画她的画像,几次去秦州,气得父皇说他这样掠走国家的银两去找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说他荒淫无度,奢侈浪费。新朝初建,百废待兴,要他简朴,最后气得父皇嘱咐内官,哪一天他若是醉死了,他死后边个墓碑都不会给他立,只会叫人写本书给他留个名罢了。 此刻,就是他离去的日子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无力呼吸,一口气含在胸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只念着她的名字,至于什么墓碑不墓碑的死了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纵是载了史书又如何,没有了锦绣,一切都没了,苍茫人世,可怜了我的锦绣,没有得到了他的半点怜爱,直到死,还是殚精竭虑的为他着想。 案前,他蓦然掉下一滴点与落在染血的手帕上。 锦绣,此生是我负了你,若是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给你一世荣宠。 大殿里,仿佛如木像腊人的几个公公看到他轻轻闭上了眼睛,转身提灯复命, 大殿的门开着,雪片下得更是猛烈密集了,吹得大殿里,系好的青纱忽地散开,若隐若现的荡着他伏案静静的身影,案头的烛台被风打得摇摇欲灭,最后一股强风破门而入时,瞬间打灭烛火,留一道青烟渐渐消弥在幽暗的大殿里,世间再无光亮,一团黑暗与天连到一起,只有无尽无休的大雪还在萧萧下落,将毫无生机的秦王/府淹没成一片惨白。 人右是真有灵魂,他的魂魄一定是随着风雪缠卷到了门外,在天地间的无尽黑暗中与徜徉,在风雪漫漫天中被冰透,或者是根本不知道冷热。 总之,一切在混沌无尽中,悲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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