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还有些担心,他若要我侍寝,我该如何应对?是从呢还是不从?但几日之后,这些顾虑便如偶起的雾霭,短暂弥漫后又消散殆尽了。    大概是我的确不合他的心意,抑或是他实在有太多的军务要处理。每次从宫里回来,傅文总要抱回一大摞公文,李琰在家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处理这些公文上,几乎是身不离书案。    不可否认,他向来是个极其勤勉的人,而且,大约也不太好女色。    久而久之,我与他之间便形成了一个默契,人前“相敬如宾”,人后亦“相敬如宾”,他处理他的公务,我蒙头睡我的大头觉,井水不犯河水。我每夜都在深宵的灯火中安然入睡,酣甜一觉醒来时,已是人去屋空。    偶尔也会做个梦,梦里,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那是我所见过的最流光璀璨的一双眼眸,像黎明时的夜空一样深邃、神秘,又如月光一样温柔,仿佛盛满了宠溺和爱怜,翡翠色的眼白中略见青烟般的惆怅。    我几次试图去看清这双眼睛背后是张什么样的脸孔,却发现有若有似无的迷障覆盖其上,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终究不过是个梦而已。    日子就像是一册书,一页翻完,又翻一页。内容是精彩抑或平庸,自己无从掌控,身为女子,至多只是撰写者笔下的一个角色,任由别人书写着自己的现在与将来。然而,佛说,万物存世,普同一等,我们每个人都有做真实的自己的权利,世俗给我们的,不过是件或朴素或华丽的羽衣,我们可以随心地装扮,或更加妖娆,或褪去所有的浮华,回归本源。    在红尘阡陌中打滚得越久,就越想做回真正的自己,再不想于人前戴着假面具做人,至于如何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我苦思不得其解,皇上红口白牙许给我的这门亲,就如一道枷锁,捆缚得我无可奈何。    直至有一日,从银屏处听来一则小道消息,触发了我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说是隔了几条巷子的大理正方子乔府上新近取了妻子。新妇是御史中丞骆天骏的小女儿,这样的千金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性子难免娇纵一些,整日里颐指气使,目中无人,使银子就如往渭河里打水漂,从不手软,而且还花样百出。    方子乔对新夫人的做派很是看不过眼,但碍于岳父的威势,只敢怒不敢言。而这位方夫人也实在是位蹬鼻子就上脸、顺杆爬的主,仗着娘家的权势,行事越发的没了分寸。前几日,因一点芝麻绿豆大的琐事便与婆婆大吵了一架,气得婆婆当下就背过了气去。    方子乔是个饱读圣贤书之人,最不堪容忍的即是这不顺父母的背德行径,忍无可忍之下,一纸休书就将这新娶了没几个月的妻子休回了娘家。    休妻之事,事关体面,御史中丞骆天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当天就领着一干亲戚好友,气势汹汹地上门找方子乔兴师问罪。方子乔虽然占理,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实在是纠缠不过骆天骏,无奈之下只得请了他的上司、如今已是大理寺卿的陆少游出面做主,陆少游一向公正严明,判定骆家小姐有亏妇德,与方子乔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骆家这才摸摸鼻子,咽下了这口浊气。    虽然公爹定下家训:“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之心”。但当我听说这件事时,仍不由心生窃喜,倒也并非幸灾乐祸,乃是看到了我脱离“苦海”、回归自由的契机。倘若李琰也忍无可忍,将我一纸休书休回娘家,那我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跳脱皇上赋予我的枷锁了么?想到此处,顿觉心头一亮,仿佛有一条康庄大道豁然出现在眼前。    至于如何才能令到李琰忍无可忍,我尚需好好琢磨一番。那骆家小姐的做法倒是可以借鉴一二,但也不必有样学样。一来,我实在学不大来她那千金小姐的做派;二来,李家可不比一般官宦人家,我那一双公爹、婆婆皆是人中龙凤,凭我这点微末道行,怕是未将他们折腾得背过气去,倒是先把自己折腾残了,况且,他们二老如今都不在长安。    想过一圈,觉得还是应该从李琰处着手,他是个极守家规之人,只要我把公爹定的那些家训逐条违反一遍,应该能激起他对我的不满,这实在是个好法子!    打定了主意,便立即付诸行动。    首先是“要勤俭持家,黎明即起,洒扫庭院,务必内外整洁”这条,奈何,李琰一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贼晚,纵然我赖床赖到日上三竿也入不了他的眼。遂只能在整洁上做起了文章,我将压在柜子底下的那些不合节气的衣裳一并翻了出来,在屋子里摊得到处都是,连李琰的书案上也未能幸免。    可万想不到,秋萍和银屏这两个愁人的丫头真是天生的劳碌命,我前脚刚扔下的衣裳,她们后脚就归置得妥妥帖帖。我不厌其烦地扔,她们就不厌其烦地收拾,甚是任劳任怨,俨然就是丫鬟的典范。最后,连我也不得不屈服于她们那股子锲而不舍的敬业精神之下。    一计不成,旋即另生出一计,公爹在诸多家训中,尤其强调“节俭”二字,是以,我决定向那骆家小姐学习,不学别的,就学她如何翻着花样使银子。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正儿八经使过银子了,但这档子事儿但凡是个女人大抵都会一些,败家向来要比持家容易许多。    我特意选了个阳光明媚,百鸟齐鸣的黄道吉日上街市溜达,并着秋萍把府中除日常开销用度之外的银两都带上。秋萍大为不解,但看我意气风发、兴致高昂,便未加多问,只管携了银子随我而去。    踏出门口之际,我暗自对天起誓,此番出去,必定要尽显败家之能事,若不败到李琰心肝脾肺肾都疼,本夫人誓不回府!    第一站便直奔了弄玉阁。弄玉阁是全长安最有名气的珠宝玉器行,宫中许多妃嫔的首饰都是由这里制作的。我是久闻其名却一直无缘到访,原因很老套,无外乎是有钱的时候没时间,有时间的时候又没钱。现在有钱又有时间,自然是要来见见世面的。    但我尤其看重的是,弄玉阁的首饰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贵”,贵到咋舌,乃是女人的销金窟、男人的修罗场,定力稍差的女人若来此一游,必定是要将自己男人的腰包榨得连渣渣都不剩的。实在是败家女人的首选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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