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蹙着眉头,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我鼻中打着“哼哼”,颇为得意地回视着他。他眼睛微眯,微微一笑,压着声道:“孤男寡女,你就不怕吗?” 我头微仰,眉头一挑,撇嘴道:“我怕什么,还怕你吃了我不成?” 一言未毕,他蓦地抱着我站起身,径直往屏风后走去,我一惊,刚才卯足的那股子得意劲顿时一泻千里,惊道:“你做什么?来真的啊?” 他脚步未停,笑睨着我道:“你倒惯有些西域女子的禀性。既然肉都送到了嘴边,不吃的话我岂不成傻子了么?” 我心中一阵慌乱,脱口惊呼:“救…………”“救”字刚出口,他冰冷柔软的唇便压在了我的唇上,将我接下来的话堵在唇齿之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心俱软。只感觉他慢慢抬起了头,我才稍稍回了神。 他轻笑道:“你真喊啊?这里可是军营,守卫冲进来可就都看到了。” 我这才完全反应过来,挠着头,讪讪一笑。 他将我轻放至榻上,手势轻缓地帮我脱了鞋,又见他起身脱下了大氅。我心里“咚咚”地打鼓,身子不由自主地直往里缩,全身僵硬,心想,这下可真玩出火了!这样算不算是无媒苟合呢?被阿爸知道我就死定了!按《唐律》规定…………。 正琢磨着无媒苟合按《唐律》该当何罪时,李琰将大氅盖在了我身上,我瞥了一眼身上的大氅,脸立时涨得通红,想到刚刚脑子里那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东西,羞臊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扯起大氅将脸遮住。 听李琰闷声笑了几声,轻扯着大氅道:“小滑头,又胡思乱想了吧?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你若乏了就躺着歇会,若是闷了就找本书看看。” 我将大氅略微扯下了一点,只露出双眼,瘪着嘴朝他点了下头,一面暗想,我就算是滑如泥鳅,也逃不出你老渔夫的网兜。 他看着我微笑地轻摇了摇头,提步转出了屏风。 在榻上打了会盹,从樟木箱中拣了本书,斜靠回榻上随意翻看,正看得有些意兴阑珊,忽听得几声细碎的闷咳声,我循声而望,瞥见李琰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心头几丝抽痛。我将手中的书搁至一旁,穿鞋轻轻起身,缓步转出屏风。 李琰眉头微蹙,一手持笔而书,一手紧捂口鼻,见我起来,侧头微笑道:“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走到他身侧,探头看了一眼案上纸页,密密匝匝已写了一摞。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嗔道:“身子还要不要了?” 他一笑,揽我坐在他腿上,“不碍的,我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呸!”我轻啐了一口,“什么死不死的,还不快把话吐出来!我可听那位紫衣老者说了,你若再思虑过多,他也只能保你……。” 我眼眶一酸,轻抚着他的脸又道:“你才二十一岁!” 他握住我的手,淡然一笑,“咱们各退一步,你让我写完手头这些,好吗?” 我见执拗不过,只得点头答应,将笔递回给他,“只准写完手头这些!” 他笑着接过笔,头轻抵在我肩头,柔声道:“你若不着急回去,再留下来陪我一会,晚些我让傅文送你回去?” 我微一颔首,他一笑,又提笔开始写起来。 我闲来无事,随意拿起案上的纸页翻阅,不禁有些诧异,“流云箭阵?你为何要将阵法写下来?想传世吗?” 他手下不停,道:“流云箭阵是飞骑营的射阵,以云阵为基础推演而来,是我苦思多年的心血,趁现在得闲,将它的要诀记录下来,若他日我不在了,我的后任也好照此操演。万事皆有缘法,能传世自然是好,却也不必强求。” 我嗔了他一眼,道:“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他笑道:“傻丫头,我总不能执掌飞骑营一世吧,莫要多想。” 我点头不语,回身依旧去翻看纸页,九天揽月、阳关三叠、庭院深深、小须弥式、无中生有、一刀两断、舍生取义…………,看内容都是些习武招式,唯独断红尘这一式是空白,不禁指着问道:“这式为何没写?” 李琰抬头飞快地瞟了一眼,道:“是不知该如何写。舅父传我这一式时只道,‘婆娑世界本无圆满,世间万象皆是无常。人无我,法无我,诸法无我。念念无常,一期无常,诸行无常。’”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耐烦道:“这无我,无常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东西,我听都听不懂。” 李琰唇边噙笑,摇着头说:“莫说你不懂,我也是一知半解,至今也是只懂招式,却不得要领。” 我叹道:“断红尘?滚滚红尘,止于空门,真断得了的,都去当和尚、尼姑了。” 我又朝他眨眨眼睛,口气戏谑,笑说:“舅父该不是想让你了却红尘,铰了头发去当和尚吧?” 他顿住笔,抬头若有所思,忽作顿悟状,道:“滚滚红尘,止于空门!这无我、无常便是佛教教义,难道舅父真的是暗示要我遁入空门才能悟断红尘?” 他又一思索,自言自语道:“也好!反正父亲母亲有大哥二哥照顾。繁华落尽,往事成空,终不过是一枕黄梁,南柯一梦!”说着李琰微笑着摇头叹起气来。 观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我不由心下一急,蹙眉道:“你若遁入空门,那我该当如何?!” 他微微一笑,“女施主聪颖貌美,何愁觅不到如意郎君?” “好你个………………!”我正欲冲他发火,李琰忽地朗声大笑起来,我才察觉是又着了他的道,不禁心中愠怒,瞅准他的肩膀猛然咬下,李琰眉头微蹙,却巍然不动,半晌后我才松口,慢慢抬起头,认真地说:“你若负我,我会恨你一世的!” 他与我对视了半响,忽地眼底闪过一丝凛然,只觉眼前寒光乍现,一瞬而逝,便听得一声收刀入鞘的声音,我神情微怔,瞥了一眼竖靠在桌边的佩刀,心下大感不妙,眼光忙上下左右在他身上扫过,瞥到左臂时,大惊失色,前臂已然殷红片片。 我扶起他的左臂,惊道:“你疯了!” 他面色沉静,淡然而笑,“今日血溅青霜,以此为证,他日我若负你,必剉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我紧盯着那片殷红,感动至极,手中直抖,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赶忙起身找来手巾、软布、金疮药。小心翼翼为他挽起袖子,用手巾吸干了血水,细看之下,刀痕入肉半寸有余,心里又痛又气,抬眼瞪着他道:“你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李琰微微笑着,默然不语。 我小心地为他上好药,用软布包扎好创口,便侧坐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李琰从身后环抱住我,贴在耳边低声道:“我以此立誓,是想让你知道,你如此痕,铭刻我心!永远也抹不去了。将来纵使天崩地裂,我都会为你遮风挡雨,世间万厄,都由我来承受!” 我回头深望着他的眼睛,心中暗道,我当初的放弃换来了一颗真心,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正搂着我相视而望,傅文突然跑进来,眼光刚扫到我们,神色一怔,慌忙单腿跪下,压低着脑袋。我忙推开李琰,尴尬地侧身低下头。 李琰端直身子,笑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事情?” 傅文抬头望了我一眼,几番踌躇,欲言又止。我起身欲退,李琰轻挥手示意我坐下,将傅文招至身旁,傅文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李琰微一颔首,“此事我知道了。” 他转眼看着我,又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吧。”说完不等我说话,一面吩咐傅文:“送小姐回寝所。”一面摊开地图全神贯注地看起来。 傅文抱拳行礼,引着我离开了营帐。 今日不是我当值,所以特意起得晚了些,刚穿衣妥当,正准备洗漱装扮,听见几声轻微的敲门声,我揽镜理了理头发,上前开门。见紫彤低头立于门外,脸上隐有泪痕,心下嘀咕,紫彤是侯承远的侍女,她来找我何事? 紫彤一见我,便急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道:“芸儿姐,去帮我劝劝侯都尉吧!” 我朝外望了一眼,将她牵进屋来,顺势掩上房门,问:“到底怎么了?” 紫彤道:“侯都尉自从那日跑马场归来便情绪低落,每日不是低头默坐便是饮酒浇愁,还动不动就大发脾气。我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常此下去总是不妥,恐会废了军务,受李将军责罚。我知道芸儿姐与侯都尉素来感情甚笃,所以特来请姐姐去劝他一劝。” 唉!我暗叹口气,心想,此事皆由我起,解铃还需系铃人,既已不恼他了,是当去劝劝他,免得再失了往日的情分。 我默想了会,点点头,“你先回去,我梳洗妥当,马上就去。”她点头抹了抹眼眶,笑应着拉门而去。 收拾妥当,提步而出,路过李琰的营帐,见傅文满面愁云守在门前,我上前微欠身子,问:“将军可起了?” 傅文向我还礼,蹙眉道:“将军昨夜一宿没睡,现在还盯着地图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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