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一笑,道:“你直接说我以前性子野不就行了!”一面说着,一面心中暗想,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竟然会转了性子。从小到大,我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走马遛狗,上房观星,几时像现在这般文静过。 自从李琰出征利州后,心中是觉得愈发的空落,刚从长安回来那几日,无所事事时常常一个人坐在李琰的内帐中发呆,回想着在这个营帐中发生的一切,才惊觉他的一颦一笑,甚至是一个最细微的表情,都已深深烙在我的心里。 越是杳无音信,就越发的相思成灾,渐渐地,我学会了寄情于物,喝他喝过的茶,看他看过的书,写他写过的字,画他画过的丹青,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寄托心中无处宣泄的相思,原来我对他竟已是如此地难以割舍! “刚说你变安静了,你还真就一句话也不说了!”两人沉默了半晌,侯承远突然开口道。 我轻叹口气,侧头冲他一笑,“在想些事情。” “什么事?方便告诉我吗?”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离开这儿。”我转回头,目视着前方。 他面色微怔,静了一会,道:“收到风声了?此事还需简选,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现在就在考虑了?” 我淡淡一笑,“你是不以为意,但对于我们来说,关系一生,当然要尽早打算!” “那你作何打算的?” 我低头想了想,迷茫地摇了摇头。 他见我一脸茫然,不解地问:“你这是何意?” 我茫然望着前方,淡淡道:“以前我巴望着能早日离开这里,回到原本无拘无束的生活,如今事到临头,却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期待,甚至觉得出不出去根本就无所谓。” 他满脸困惑地看着我,道:“你不是一直喜欢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吗?” “外面就一定自由吗?”我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望着前方发愣。就算身子自由了,那心呢?心也能自由吗?在大唐这片汪洋大海中,我只不过是一叶无法再小的扁舟,凭着一念执着,拼命挥舞单薄的船桨,想要搏击世俗礼教激起的滔天巨浪,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待到心力交瘁之时,仍不得不随波逐流。 一念至此,不禁暗暗叹道,我的心境变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正独自惆怅,侯承远忽地从我身侧伸手拉住马缰,停住飞鸿,将我一把搂至他身前,我忙急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你本应该是蓝天白云下怒放在草原上的格桑花,美丽而不娇艳,柔弱但不失挺拔,理因风雨愈大,愈是开得灿烂。而不是如今这副模样,连笑都带着幽怨。”说完,他将我扶正坐好,扬鞭打马,追风一声长嘶,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两人策马疾驰在蓝天碧草之间,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周围苍翠的树木急掠而过,风中草香扑面而至,那种久违的酣畅淋漓、如在风中极速飞翔的感觉,似乎让我暂时忘却了烦忧,将我带回了那段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岁月。 纵马至夜幕低垂,我与侯承远才姗姗回到马场,刚行至马厩门口,赵敢当就迎了出来,向侯承远躬身行礼。 侯承远问:“飞鸿回来了吗?”一面将追风的缰绳递给赵敢当。 赵敢当双手接过,陪着笑脸回禀道:“一早就回来了,刚才见到飞鸿独自回来时,还有些担心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但想到侯都尉与姐姐在一块,就估摸着决计出不了事的。” 我掩嘴笑了笑,打趣道:“你这个马屁拍得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别的没学会,马屁功夫可长进了不少。” 赵敢当被我一通话羞臊得脸颊通红,手中不停卷着缰绳,低头不语。 侯承远看看他,转头来笑睨着我,道:“你这个挂名弟弟的那副伶牙俐齿是随了你,有什么样的姐姐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弟弟。”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拿眼斜瞅着他,眉眼间流露出,“你不服是吧。” “骑了一下午的马,心情可好些了?”他眼睛目注着我,关切地问。 我点点头,提步走近追风,一面轻抚它的脖子,一面轻声道:“好追风,今日真是辛苦你了,驮着我们两个人跑了一下午,下次姐姐给你弄冰糖葫芦吃!” 侯承远听了,在一旁咧嘴偷笑,我抬头瞪着他,嗔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抿住嘴,强自收敛了些笑意,憋了半晌后,才回道:“你别乱喂东西给追风吃,吃坏了可找你赔。” 我朝他一皱鼻子,回头看着追风道:“喂马我比你懂,我的‘冰糖葫芦’可不是一般的冰糖葫芦,用梨子裹上蜂蜜,又营养又好吃,保准吃了还想吃。” 追风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仰头打了个响鼻,在我身上轻蹭了几下。 赵敢当看着我,问:“梨子倒是好寻,可这蜂蜜上哪去找?” 我道:“刚才我骑马的树林里就有很多蜂窝,找时间去采几个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侯承远轻哼一声,低声抱怨道:“你对马可比对我好多了!” 我怔了片刻,抬头粲然一笑,挑眉道:“你这么大人还跟马抢食?大不了,我做‘冰糖葫芦’的时候捎带手给你也做一些?”说完,我掩着嘴偷笑起来。 赵敢当静静立在一旁,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没一会脸已憋得通红。 侯承远一声轻叹,没好气地说:“不跟你在这胡咧咧,我先回帐用膳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说着,也不等我回话,扭头就走。 笑看着他的身影渐远,我回头对赵敢当说:“想笑就笑吧,小心憋坏了。” 他点了点头,咧开嘴大笑了几声,牵起追风,与我一起进了马厩。 我仔细检查着食槽里的草料,都是干草、麦秸这些粗饲料,不禁皱眉道:“马场的军马现在都是吃的这些?” 赵敢当将追风拴好,点头道:“去年庄稼的收成不太好,今年又恰逢旱灾,豆子和玉米都不够,只能用干草和麦秸混着喂它们。” 我叹气道:“也是,现在人都吃不饱,哪还有余粮来喂马呢!不过,军马只吃这些的话,怕是气力会不够。” 刚说完,脑中突然闪现出刚才的树林,对了!刚才骑马的时候,就看到林子中有很多野苹果、野梨子什么的,大概是早已被圈闭起来的缘故,林中的野果无人去采摘,所以每棵树上都满满当当地压了一树果子,这些不就是再好不过的饲料吗? 想到此处,我忙将赵敢当唤至身旁,轻声道:“马场西面有个被圈闭的树林,今天我骑马经过的时候,看到林子中有许多的野果树,你明日就去向林牧监禀报,让他派些人去林中采摘,与干草、麦秸间隔着喂的话,我估摸着可以支持相当长的时间。” 赵敢当猛地一拍脑门,嚷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个林子我也去过。” “嘘!”我示意他小声些,他忙捂着嘴向我点了点头。 “姐姐为何不亲自向林牧监禀报?”赵敢当疑惑地问。 我轻敲了下他的脑壳,“当然是让你去请功领赏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事自然是由你去禀报的好,你也不想一辈子只在这里当个小厮吧!” 他揉着头,却似醍醐灌顶,憨憨一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姐姐提点!”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记得提醒林牧监,每棵树采一半留一半,派人采摘时须小心着些,切莫伤了果树,坏了根基,以后说不定还可应急。” 他点头道:“姐姐的嘱咐,我都记住了!” 又向赵敢当嘱咐了几句,正要提步离去,他突然叫住道:“对了,差点忘了跟姐姐说!” “何事?”我定住身子,回身问。 “傍晚时分,我在马厩门口遇到了独孤公子。” “独孤谋?!”我一怔,自从去年长安街市一别,也是大半年没有他的音信了。 “他可有向你问起我?” 赵敢当摇头道:“姐姐也知道独孤公子的脾气,风风火火的,连话都没说上,就骑着马走了。” 我“哦”地点了点头,与他话别,提步回了寝所。 第二天一早,赵敢当便将野果之事向林牧监作了禀报,林牧监几番斟酌之后,把采摘野果的事又交与了我负责。 哎!真是作茧自缚!不过也难怪,谁叫我是整个马场最清闲的人呢! “小柱,留心脚下!” “磊子,帮小柱扶着些梯子!” “大家都记住,就挑枣、山楂、苹果、梨这些果子摘,其他颜色太过鲜艳的浆果莫要去碰,可能会有毒!” “二牛,手脚轻着些,你这是砍柴还是摘果子呢!” “……………………………………………………………………………………” 我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从地上捡来的树枝,对着众小厮一阵指手划脚,幽静的林子里满是我的话音。 交待半天,觉着口干舌燥、腰酸脖子疼,心中暗叹指挥别人干活也不是件省心的差事,我揉着腰转身向侧立在旁的赵敢当讨水喝。 赵敢当一脸愕然,缓缓将水袋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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