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到现在,路上的雪已积了约莫两、三尺厚,赵敢当扶着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没多久,鞋袜和裙裾均已湿透,双脚寒意刺骨,我忍不住拢了拢披风,手指划过细柔丰厚的玄狐绒,竟不自觉身心俱暖起来。    雪天路滑,与赵敢当一路磕绊,终于到了牧监府,抖掉身上的积雪,赵敢当敲开府门,引着我径直进了内堂,林牧监已在等候,看到我进去,便笑着迎上来。    我俯身向他行礼:“见过林牧监,奴婢先恭喜您荣升上牧监。”    他将我扶起,笑着道:“姑娘不必客气,老夫这官做得可是如履薄冰哪!官是大了,但压力也随之而来,瞧我这一头的白发。”    一阵寒暄,我转到正题,问道:“您老找奴婢来,所谓何事?”    他摒退左右,压着声音道:“有位客人想见姑娘。”    我疑惑地问:“客人?是谁?”    林牧监笑道:“姑娘见过就知道了。”    他唤来赵敢当,让其引我到后面的厢房。一路默默随着,心中思量,我在大唐认识的人并不多,大多都在南山马场中,林牧监如此神秘,到底是什么客人?    赵敢当将我引至厢房门外,自退走了,我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那位客人背身而立,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影,脸上的困惑顿时全都凝成了惊喜,“阿爸!!!”    本以为相见无期,如今却突如其来,我把头埋在阿爸的怀里,兀自流泪,分隔大半年,这是我们父女第一次相见。虽有千言万语,此时却都化作了喜悦的泪。    半晌,阿爸用衣袖为我拭干脸上的泪珠,缓缓道:“本以为你性子野,不懂规矩,担心你会在这儿闯祸,但刚才听林牧监言语间对你颇为赞赏,还夸你聪明伶俐,我就知道你确实跟从前不同了,长大了,也懂事了。”    我眼中含泪,轻轻依在阿爸身上,涩涩地说:“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要是能早些听您的话,如今也不会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了。”    阿爸轻抚着我的头,叹气道:“过往的事就别再说了,如今咱们父女能再见面已是大幸。”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在阿爸身上静静依偎了一会,心里突然生出一个疑问,我直起身子,向阿爸问道:“阿爸怎么能进到这里?如今,南山马场戒备森严,外人怎么能进得来?”    阿爸道:“我是给马场来送马的,刚开始也觉得挺纳闷,以前凡是马场买的马都是由马场来人直接带回的,这次却指名要我亲自送到南山马场,还指定要今日送来。后来才知道林牧监是想特意安排我们父女见一面。”    我“哦”了一声,欣喜应道:“这次可真要好好谢谢林牧监了。”    “哦,还有侯公子,前些日子多亏他派人给我捎来你的口信,让为父安心了不少。”    我垂目盯着地面,默点了下头,是啊!他确实帮了我很多,要不是他,恐怕我现在已进了宫,成了笼中鸟、池中鱼。这段日子若不是有他明里暗里地照应着,我在马场的日子也不会如此的好过。我欠他的实在太多!    阿爸在一旁静静看着我,轻轻说道:“今天是你生辰,十六了,若在家的话,该给你物色个婆家了。可如今………”阿爸顿住,没有说下去,只是面带凄然地目注着我。    我笑了笑,柔声安慰道:“如今也挺好,阿爸知道女儿的脾性,平日里就不怎么守规矩,我看长安城里没有哪家良善人家会看得上我,倒不如趁着这两年好好修身养性,将来出了马场再细作计较。”    阿爸无奈地点头,轻叹道:“也只能如此了,为父是怕误了你终身,将来无颜面对你娘。当初带你回长安也不知是否真的错了。”想到阿爸仍在为我的事情自责,我眼眶泛酸,见到我流泪,只怕阿爸又会忧心,遂强忍着没让泪水滑落,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宽慰他。只强自挤了丝笑,将头靠在阿爸肩上。    过了好半晌,听阿爸又道:“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东西,是一些吃食,还有些你在宁远时酿的葡萄酒,你拿去给同伴分了,要是不够,下次为父来时再给你捎。”    “下次?”我直起身子,笑看了阿爸一眼,“阿爸是把南山马场当成咱家后院了?”    阿爸轻轻摇头,笑道:“林牧监说了,以后只要物色到好马就让为父送来马场。”听阿爸说完,我脸上顿时溢满了喜色,“真的?”阿爸点了点头。    可刚高兴了一会,我又犯起愁来,皱眉道:“听说现在长安马市上好马很少,尤其是胡马和西域良马。”    阿爸轻抚着我的头,笑道:“放心吧,你老爹在宁远经营了十多年马场,别的本事没有,这找马的路子还是有的。”    我一听,脸上愁云尽散,兴高采烈地叫道:“那就能时时和阿爸见面了!”一面紧紧拥住了阿爸的胳膊。    相聚的时间总是分外短暂,还意犹未尽,就听到赵敢当在门外提醒道:“姐姐,时间差不多了。”    我留恋地含泪看着阿爸,虽多有不舍,但心中也明白,阿爸是个贩马的商人,与马场又有生意上的来往,若在牧监府中逗留太久,恐会招人话柄,若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定会连累林牧监丢官,此时的忍耐才能换来他日的再叙。遂只能与阿爸依依分别,临出门前,我跪在地上,给阿爸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送走阿爸,我郑重地向林牧监行了个大礼,“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林牧监显得有些吃惊,愣了一瞬,忙上前将我搀起,低声道:“姑娘如此大礼,老夫受之有愧呀!”    我感激道:“奴婢与家父分别大半年,今日承蒙抬爱,特意安排家父与奴婢见面,如此大恩,奴婢岂能不有所表示?”    林牧监打量了四周,悄声道:“姑娘误会了,老夫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私自放外人进来。”    我抬头困惑地看着林牧监,他接着道:“姑娘冰雪聪慧,难道还想不明白?”    我问:“是李将军?”他笑着点了点头。李琰昨日说要送我个心愿,莫非指的就是这个?琢磨了一会,想到不宜多作逗留,向林牧监行礼匆匆告退。    离开牧监府,又是一路踉踉跄跄,进了大营,心里想着要向李琰道谢,便直奔了他的营帐,刚想进帐,却被守卫拦在门前,拱手道:“将军出去了,离开时,傅校尉交待卑职,若见到姑娘,就传话说让姑娘今日不必当值了,早些回去休息。”    我点了点头,问:“他们离开多久了?可有交待去哪了么?”    守卫沉吟了好一会儿,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得压着声音回道:“大约半个时辰前,有兵部的快报传来,李将军便带着傅校尉匆匆走了,卑职估摸着大概是去了兵部。”    我轻颔下首,向他道了句,“多谢!”    守卫低声提醒道:“姑娘切莫向外人提起将军行踪。”    我欠了欠身子,“心中有数,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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