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去回禀已有好一会儿了,却仍不见任何动静,心中有些纳闷,起身行至侧帐门口,探头向中军帐方向张望,一切如常。 正欲转身回侧帐,被人在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因为有些心不在焉,所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唬了一大跳,连跑带闪地蹦出去好远,回身一看,侯承远正发愣地望着我。 我微嗔道:“被你吓死了,走路都没声音的。” 他缓了缓神,道:“这句话该我说才对,你见鬼啦,这么大反应?”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自顾自地进了侧帐。侯承远也紧随着我跟了进来。 雨晴见他入帐,忙上前向他俯身行礼:“奴婢见过侯都尉。” 侯承远瞥了眼雨晴,挥手让她起身,指着我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雨晴侧头看了我一眼,恭声回话:“奴婢与芸儿刚刚去中军帐奉完茶,就有人来询问茶是谁冲泡的,不知道是何原因………有些担心。” 侯承远听完点了点头,笑望着我说:“这么说,你见过我父亲了?” 我与雨晴对视一眼,一脸茫然,微怔了片刻,齐声惊呼:“你父亲?潞国公!” 他点头道:“你们不知道今日来的是谁?” 我一面摇头,一面说:“没人告诉我们,难怪今日加了那么多守卫,你可去见过潞国公了?” 他道:“正要去,方才见你在侧帐门口张望,就想着来跟你说一声,我已派人去见过你爹,他一切安好,托话说要你安心当差,切记不可闯祸。” 阿爸还是不放心我哪!我笑着向侯承远行礼致谢,他笑看了我一会,抬手道:“举手之劳罢了,起来吧。”说完,就提步径自去了中军帐。 又过了很久,仍不见来人传唤我,期间雨晴去为侯承远上了茶,又去帐中添加了热水,回来时也摇头说帐中气氛没什么异常。 难道是我多虑了?也许那位客人并不在意,只是打发人来随意问问而已,可林牧监的谆谆叮咛却犹在耳边,这儿是等级森严的大唐,这儿是军法无情的禁卫军营,我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侍女,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断送自己的小命,甚至连累到我身边的人。赵敢当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若不是李琰未予追究,恐怕他早就被杖毙当场了。在客人的茶里私自添加其它东西,这事情说大不大,但真要细做追究的话,恐怕也够我喝一壶了。 想到这儿,我重重叹了口气,雨晴见我精神有些不济,拉着我胡天海地的扯闲篇:哪个小厮喂马时被马给踢了,哪个侍女不小心把某某某的衣袍给洗破了………………被她一顿插科打诨,心中倒是明快了许 多。 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我屏息细听,好像是从中军帐方向传来,正想出侧帐一探究竟,却见傅文匆匆跑来,对雨晴说:“客人已用完茶,请姑娘去中军帐拾掇下。”雨晴望了我一眼,应声离去。 傅文旋即又望向我说:“有位姓贺的公子想见见姑娘,请姑娘随我移步。” 我心一绷,正欲随着他出帐,门口响起侯承远的声音:“告诉那位客人,芸儿姑娘正有要事在身,不得空,若要相见,请尊客移步侧帐。”我循声望去,他一脸漠然地看着傅文。 傅文闻声一怔,转头看清说话之人,忙抱拳向侯承远作揖道:“卑职参见侯都尉,卑职也只是奉命来传…………” 侯承远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你回去就照我刚刚所说,如实回禀那位客人。” 傅文自是知道侯承远的脾气,虽满面为难之色,却也不敢再多言语,只应了声“卑职遵命”,便作揖快跑着而去。 待傅文走远,我将侯承远拉到一边,低声说:“去见见那位客人也无妨,你又何必为我去得罪他呢?” 侯承远斜睨了我一眼,没有回话,进帐拿了两张凳子放好,推着我坐到凳上,转身走到桌旁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接过茶盅,捧在手中,眼睛却一直疑惑地目注着他,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懒洋洋地斜坐在凳子上,悠闲地品起茶来。见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我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叹气声,他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管安心品茶就是。” 我没有吭声,埋头盯着手中的茶盅,心中暗想,我阿爸要也是大将军,我肯定比你还悠闲,但如今事已至此,只能静待事态发展了,现在倒不如像他所说,安心品茶。想到这儿,我端起茶盅细品了一口,却怎么也品不出其中滋味。 茶过两巡,才看到傅文引着那位身穿中原服饰的突厥人姗姗而来,傅文不敢多做逗留,随意向我们行了个礼,便匆忙退了出去。 侧帐中只剩我、侯承远与那位贺公子彼此相视,一阵静谧后,我忽然想起应向他行礼,忙将手里茶盅搁到旁边案上,向他俯下身子行了个礼,未等那位贺公子开口让我起身,侯承远就伸手将我挡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淡淡地说:“两年未见,没想到竟会在此地重逢。” 贺公子嘴角噙出丝淡笑,望了我片刻,转向侯承远说:“俗话说得好,人生何处不相逢,刚才在中军帐见到侯公子时,在下也是颇感意外。” 侯承远冷声道:“叙旧之事可先搁一旁,不知道阁下找这位姑娘所谓何事?” 听他口气骤冷,我视线扫了一眼贺公子后,落在侯承远身上,他神情肃然,眼神冷冽,正与贺公子寒意森森的目光对峙而望,看样子,他们虽是老相识,但彼此之间却不甚友善。 我见气氛有些异样,怕再对峙下去会生出事端,忙侧回头向贺公子打岔道:“不知贵客找奴婢何事?” 他收回冰冷的目光,一双琉璃般的眸子中带着几分笑意,侧头打量了我一会,说:“姑娘冲泡的罗布麻茶清新爽口,别有一番风味,令在下回味无穷,本想向姑娘请教冲泡之法,只是没想到…………”他微一顿,斜瞅了一眼侯承远,接着道:“好事多磨,是该这么说吗?” 原来东拉西扯了半天,不过是想问冲茶的方法而已,在飞骑营待久了,让自己的神经也变得脆弱了,遇到事情就开始患得患失,要做到宠辱不惊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定了定神,回道:“其实冲泡之法甚是简单,只要在茶中加些许冰糖,冰糖的清甜能掩盖罗布麻本身的咸味,喝起来自然就会清新爽口,只是冰糖在突厥是稀罕物,怕是不太好寻。” 贺公子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问:“姑娘怎知在下是突厥人?” 我回道:“看公子相貌不像是中原人,在西域诸国中,与突厥人的相貌特征最为接近,奴婢听闻眼若琉璃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氏一族独有的特征,而阿史那这个姓氏的意思就是苍色的狼眼,想必公子应该是突厥阿史那氏一族吧?” 他怔了一会儿,笑着点点头,“姑娘冰雪聪明,在下阿史那贺逻鹘。都说大唐人杰地灵,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就有如此见识,在下真是失敬了。” 我躬身赔笑道:“贵客谬赞了,奴婢才疏学浅,只不过是侥幸猜中罢了。” “姑娘不必过谦,大唐地广物丰,人才济济,在下自是深有体会。”他一边说,一边转头望向我身边的侯承远,脸上虽挂着笑容,眼中却又透出几丝冰冷,“侯公子就是大唐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手中九尺长槊,□□千里追风,侯公子当日马邑城下的英姿和为我的部族带来的耻辱,在下至今不敢相忘。” 侯承远对他的话似乎是充耳不闻,只是目露赞赏,微笑地目注着我。 大庭广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眼角瞥见贺逻鹘没在留意我,迅速微侧过头瞪了侯承远一眼,他见状,挑眉笑了笑,收回眼光,转而望向贺逻鹘,淡淡地说:“阁下过誉了,当日你我在马邑城下并未分出胜负,何言耻辱?” 贺逻鹘肃容冷声道:“未分胜负?论武勇你我可谓旗鼓相当,但侯公子的谋略却令在下深深佩服,当日你诱我与你厮杀,背地里却暗渡陈仓,派轻骑趁夜袭我父汗牙帐,又在我回军救援的道上设伏兵埋袭,让我部族折损了一万余名勇士,这是我征战以来所受最大损失,难道不是我的耻辱吗?!” 侯承远脸色一沉,蓦然站起,厉声道:“你突厥犯我边境,掠我财物,杀我边民,我还嫌当日杀的人太少。你们都是些背信弃义的豺狼,去年刚刚与我大唐结盟,不到一年就毁弃盟约,夺我绥州城。如今却又来说要与我大唐会盟,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贺逻鹘脸色铁青,针锋相对地回道:“背弃盟约,夺了绥州城的是颉利,不是我父汗,父汗向来信守承诺,决不会轻易背弃盟约。” 侯承远冷哼一声,“突厥人狼子野心,对于你们的承诺,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真不明白,我们为何要浪费时间跟你谈会盟,应该将你们赶回漠北。” “你说什么!你是在侮辱我们部族!”贺逻鹘怒容满面,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现。 侯承远冷笑道:“看阁下的架势,可是想在这儿与我再决高下?” “随时奉陪!” 侧帐中气氛骤紧,我很明白,侯承远性格刚强,脾气也火爆,特别是对突厥人,更是恨之入骨,而这个贺逻鹘看起来也是个按不住脾气的火爆性子,如今两人一触即发,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我忙紧紧挽住侯承远胳膊,对他道:“来者是客,你就少说几句吧!” 旋即又转头望着贺逻鹘说:“请公子也息怒,盛怒之下无好话,都各自退让一些。” 侯承远侧头瞅着我,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说完,挣脱开我的手,回头盯着贺逻鹘,“这帐中太小,你我都施展不开,不如去校场较量,如何?” 贺逻鹘也不示弱,侧身扬手道:“正有此意,请!” 侯承远一甩袍摆,大步流星地步出侧帐,贺逻鹘也随他提步而去。 我心中焦急,想着侯承远的脾气,恐怕只有李琰才能劝得住,忙快步跑去中军帐,而在守卫那儿得到的答复却是:“将军随着几位客人出了大营,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心中暗想,营中私斗是重罪,这下可真要出乱子了,李琰不在,营中就再没敢去劝阻之人了,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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