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我大病一场,阿爸请来大夫为我诊断。大夫说是心中郁结难消,以致气血不畅,吩咐好生静养。我披着被褥,抱腿倚在榻边,呆呆望着窗外,脑中思绪万千。想过逃跑,可这兵荒马乱的能跑到哪去呢?    也想过就这样顺其自然,入宫做妃子也好,做宫女也罢,不去反抗。可理智却总是提醒着自己,皇宫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个无间地狱,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自问不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也厌烦这样的生活,更不想成为别人闲时赏玩的对象,玩腻了就被弃之如敝履。    “叩,叩,叩”听见几声敲门声,想是张婶来了,这几日卧病在榻,多亏了张婶时常来照应着。    我用衣袖拭了拭眼眶中的泪水,披上外衣去开门,却见侯承远背着手,似笑非笑地倚在门旁,我微怔了一下,忙想关门,门未及关上,已被他伸手挡住,与他一番推搡,见推他不过,只得放手,转身进院。    他推门而入,自顾自的在院子里打量起来,环视了半晌,他望着我道:“院子虽小,倒也雅致。”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我问道。    见我面露疑惑,他似乎有些得意,笑道:“长安城里没有我找不到的人,我不仅知道你住在这儿,我还知道你叫什么,你信不信?”    我已心如死灰,被他找上门,大不了就是送官,还能比当下的境况更糟吗?我倒是希望他将我送官,关我几个月,也好让我躲过这一劫,遂冷冷回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侯公子是来找民女算账的吗?”    侯承远眉头一蹙,“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从来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下出我的丑,你是第一个,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他顿了一下,忽换了副笑脸,“如果你告诉我那个笛子的奥妙之处,我就饶了你。”    原来他是为了驭马术而来!我轻轻咳了几声,没有搭理他。    他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会,问道:“你好像脸色不大好,双眼有泪光,被人欺负了?你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谁还能欺负了你?”    我闻言,赶忙背过身去,用衣袖拭了下眼眶,默然未语。    他几番询问,我都未加理睬,见我毫无搭理他的意思,侯承远叹了口气,“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    我摇摇头,“要打要罚随你,其它事情不劳公子费心,况且此事你也无能为力。”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我可听说你最怕你爹,要是让你爹看到有个陌生男子在家中,你说他会怎么想?”侯承远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是诡异。    看着他满脸的坏笑,我知道他真的会这么做,说不定见到阿爸还会添油加醋的说些怪话,我强压心中的怒气,猛一甩袖,恨恨道:“皇上的家事,你还想管吗?”    他蓦地一愣,低头若有所思,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眼见他幸灾乐祸,我再也按耐不住胸中怒火,挥起巴掌就抽了过去,却被他伸手挡下。他抓着我的手顺势一拉,把我搂入怀里,我忽觉脸上火烫,又羞又恼,抬头狠狠瞪着他:“你放开我。”边说边奋力挣扎,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嘲弄,手臂如枷锁一般箍着我,任我如何挣扎,仍纹丝不动:“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说罢,他松手把我放开。    我揉了揉被他勒得生疼的手臂,侧目恨恨地盯了他一会,瞅准他不及防备,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侯承远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有些愣神,大概是没想到我一个平头小老百姓敢真的打他,揉着脸好一会子才道:“我差点忘了,过不了多久就是采选的日子,你也在采选之列?这可是很多女子的梦想,你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倒也是清丽脱俗,我见犹怜,说不定进了宫还真让皇上看中,到时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本就在为此事忧愁不已,被他一激,顿时怒火中烧。“入宫,我宁愿一头撞死!”我恨恨地看着他道。    他一脸诧异,呆看了我半晌,忽地敛了笑容,叹气道:“你这性子太过刚烈,确实不适合在宫中生活,如果你真不想进宫,我倒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他的话让我不禁一愣,心生不解,问道:“你帮我?为何?”    他微微一笑,道:“本公子喜欢帮谁就帮谁,看你脸色苍白,一脸病容,在本公子想出怎么整治你前,你可要好好养着身子。”说罢,他抬脚几步迈出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站在原地怔怔地发呆,他真的要帮我?为什么?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我命如浮萍,身不由己,再没心思去细想他的用意。    修养了几日,病却仍未有好转,阿爸虽时时不忘嘱咐我放宽心,但看着他脸上日益厚重的愁云,心中仍忍不住左思右想。阿爸心中难处我自是明白,大唐跟西域不同,凡事都讲门第。我们出身寒门,社会地位有限,充其量只是商人之家,士农工商,排在末次,就算阿爸有心攀附,也未必有人肯帮忙打点。想到这里,心中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为何每次我来时你总在流泪?”侯承远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我身后,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递到我面前。    我征了一下,接过手帕,低头擦干泪水,心中忽觉不对,猛地抬头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看我如此反应,微微一笑,道:“从大门进来的,方才我敲了许久的门却没人应,见院门未锁,就进来了。刚进门,就见你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流泪。”    我撇过头,冷冷地说:“你又来做什么?现在轮到你来看我笑话了?”    他笑道:“我知道你爹这几日到处在寻人打点,先不说有能力帮你打点之人本就不多,就算被你爹寻到,他们也不会为了你这区区商人之女去趟这个浑水,此事虽说大不大,却也事关天家。况且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家敢娶你,娶你就等于是跟天家抢人,就算真嫁了人,还是得进宫。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两个念头。”    他的话轰的一声在脑中炸开,把我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击得支离破碎。只觉全身无力,眼泪已在眼眶打转,头发晕,身欲倒,侯承远忙伸手扶住我,搀我在榻上躺下,叹了口气,道:“你当初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上哪去了?”    我默默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顶。    半晌后,侯承远道:“上次我既然说过要帮你,就不会食言,今日我既来找你,就是有好消息带给你。没想到刚刚一番话却让你如此失魂落魄。”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我忽地直起身子,紧紧拉着他的衣袖,瞪大双眼盯着他。    我如此突兀的举动让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会,道:“我已找人将你的名字从进宫遴选名单上删了,你应该没有被选为妃子的机会了。”    “真的?此事可与天家有关,你不会唬我吧?”我满心疑惑,真有如此容易?    他笑道:“你真当皇上有如此闲心,会过问遴选之事?只不过底下的人想趁采选之机四处搜罗民间美女,借此向皇上邀宠。便桥之盟的耻辱尚在眼前,眼下大唐同突厥的战事又一触即发,皇上的心思都在如何打败颉利上。只不过…………”侯承远微微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我。     “有话你就直说。”    “我想你去南山马场,我只能让你不进宫遴选,却不能直接将你的名字从采选名单上去了,按宫中规矩在遴选中没有被选中的女子,要分配到各宫做宫女,终生不得出宫。此次正巧皇上要扩建南山马场,在那组建一支飞骑营,所以会调拨一些落选宫女去马场当差,工作可能粗重了些,但总比在宫里要自由得多,等以后我再找个机会让你离开马场,你觉得如何?”侯承远眉头  微蹙,用征询的眼神看着我。    我用力点点头,马上破涕为笑:“只要不进宫,粗活累活我不怕,马场的活我在宁远时就常干。”    侯承远轻摇了下头,笑道:“你还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喜怒哀乐都显在脸上了,你是不是也该松开我的衣袖了,快给你扯破了。”    我这才发现双手还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脸一红,急忙把手松开。    他笑着整了整衣袍,“现在心结可解了?”    我“嗯”的应了一声,问道:“你到底为何帮我?我让你当众出丑,你应该恨我才对,虽然我对此事问心无愧!”    他沉默了一会,嘴角浮出一丝坏笑道:“当然是为了惩治你,我想过很多方法,可是想来想去,觉得让你欠我人情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你不是讨厌纨绔子弟吗?可现在偏偏欠了我这个纨绔子弟这么大的人情。”    我一怔,跟他斗心眼,果然还是显嫩,虽然他的话未必真是这个意思,但无论如何我确实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我轻叹口气,苦笑道:“那你打算让我怎么还这个人情呢?”    他歪着头打量了我几眼,笑问:“你多大了?”    “十五,问这做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等再过个一年半载再说吧,我走了,你歇着吧,就不用送我了。”没等我回话,侯承远已提步出门,只听远远传来一阵话音:“我还会来找你的。”    这个人还真自大,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但眼前这个麻烦算是解决了,不就是去喂马吗?总比困死在深宫里强。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大石放下了,忽感胸中沉闷之感少了许多,窗外一缕柔和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暖的,一点一点传遍全身,慢慢渗入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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