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五日后，姻缘酒舍二楼的傲梅居迎来了李家人和游家人。　　　　巳时，游家人便到了，夙卿亲自将游老爷，游夫人还有游少爷领去了早前就定好的那间傲梅居。傲梅居临近南面，窗外便是院子，院中几株桃花开得正旺，横斜出的枝头伸进窗内，散着幽幽清香。　　　　将近午时，李家人到达。　　　　摇着手里那柄绣着牡丹花样团扇的杜晓七笑眯眯地领着李瑁埙、秦氏以及由阿玲搀着一副病弱模样的李玉琀上了傲梅居。还未到傲梅居，李玉琀便借口想去趟茅房，李瑁埙皱了皱眉，虽有不悦，却也没说什么，挥挥手让阿玲陪好李玉琀。　　　　阿玲乖巧点头，扶着李玉琀下楼去了后院。　　　　瞥了眼离开的主仆二人，团扇掩去半边脸的杜晓七微微勾了勾唇角。　　　　李瑁埙和秦氏一到，游老爷和游子龙就连忙迎了上来，嘘寒问暖了一番。这游府在云乡镇的的确确算得上有名望的家族，可跟李家比起来，倒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李瑁埙此次与游家商讨结亲之事，于游家人来说是莫大荣幸。两家当家人全精得跟只狐狸一样，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各有思量。　　　　夙卿和杜晓七将两家人送到傲梅居后便离开了，他们让媚娘留在包房内伺候着。　　　　阿玲带李玉琀去了趟茅房后很快便回来了，夙卿和杜晓七下楼的时候与她们主仆二人打了个照面。杜晓七冲李玉琀微微一笑，李玉琀却淡淡颔首，眉眼间多了一丝古怪的傲气。　　　　来到楼下，杜晓七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下巴，道：“换人了。”　　　　夙卿道：“就这点演技，你确定她能瞒过李瑁埙那只老狐狸？”　　　　阿玲搀着上楼的并非此前的李玉琀，而是换了的李玉莲，样貌的确一模一样，可周身气质却差了太多。　　　　杜晓七浅笑道：“在我们面前何须演戏？”　　　　夙卿了然地扬了扬眉。　　　　“七娘，卿爷，出了点状况。”跑堂的阿香快步走过来低声说道。　　　　“何事？”杜晓七皱眉。　　　　“情况比较紧急。”　　　　柳眉微蹙，杜晓七将手中团扇抵在下巴处，道：“带路。”　　　　阿香点头，领着杜晓七和夙卿去了后头的南苑。　　　　本来设想好的事被李玉莲一招‘置于死地’打得措手不及。　　　　李玉琀被救下安置在南苑斐青住的隔壁，她被下了很重的迷魂香不说，脸还被划花了，身上穿的那件青丝罗绸也被脱掉，只余一件单薄的亵衣。 　　　　李玉莲对她这个胞姐下手还挺狠的，要不是早打点了阿香他们，李玉琀现在恐怕已遭李玉莲的人黑手了。不过，得亏李玉莲的人脑子一坨浆糊，他们没有听李玉莲的话即刻解决李玉琀，而是对她起了歹心，虽李玉琀被划花了脸，可身体确是漂亮的。那几个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正打算对昏迷的李玉琀欲行不轨时，被阿香他们逮了个正着。无须他们多言，阿香等人直接抡起拳头揍得他们服服帖帖，现已被关在柴房内等候杜晓七和夙卿的处置。　　　　杜晓七和夙卿先到了南苑，进入厢房就看到九乐在替李玉琀治疗。　　　　“那么点功夫，她就做了那么多事，看样子我是小看李玉莲了。”杜晓七难得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夙卿拍上杜晓七的肩头，道：“不怪你，这事我们欠妥当了。”本以为李玉莲只是想顶替李玉琀，断不会对自己的姐姐做那么狠的事，现在看来他们低估了李玉莲的狠毒。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到底是被李玉莲小看了。”杜晓七是生气了，她知道李玉莲心狠，跟她父亲李瑁埙一个德性，却难料李玉莲竟然如此按捺不住，在阿玲带李玉琀去茅房的短短时辰内做出这等丧病之事。“斐公子呢？”杜晓七又问道。　　　　“斐公子在隔壁，已睡下。”阿香回道。　　　　杜晓七点点头，看向坐在床头替李玉琀整治的九乐，问道：“小九子，如何？”　　　　九乐回头，那张圆圆的脸板得十分严肃，道：“放心吧，可以使用梦回时溯。” 　　　　杜晓七皱眉道：“我没问你这个。”　　　　九乐扯了扯嘴角，嗤笑道：“呵，这三年来她一直被下了一种名为‘年月日’的□□。身子骨孱弱再加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早有油尽灯枯之相了，这回又被重重下了迷魂香，还被划花脸，遭此一劫，能度过今日已不错了。”　　　　“什么意思？”　　　　“她所中的迷魂香本无毒，可其中的一种药性与她所中的‘年月日’恰好相克，使得迷魂香变成了一种剧毒。”说着，九乐起身道：“我虽能解此毒，可她早是必死之相，接下来只能看她自己了。”　　　　杜晓七上前，凝视着脸上刀痕交错且昏迷的李玉琀，问道：“能让她现在醒过来吗？”　　　　九乐挑眉，道：“能。”边说，边施术让李玉琀醒了。“一小会儿时间。”　　　　“够了。”杜晓七坐到床头，看着李玉琀缓缓睁开了眼睛。　　　　李玉琀张开嘴巴，气若游丝道：“我看到阿莲了。”　　　　杜晓七抿紧唇，道：“李姑娘，我现在要做一件事，需得你同意，方可施行。”　　　　“杜老板请说。”　　　　“我可以用一种能力让你透过梦境回到过去，是非真假由你自己来评断。”　　　　“回到过去？”　　　　“是的，我能让你回到过去，看到三年前发生的一切，也可以追溯到更久以前，让你看到你想看的。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在梦境里发生的一切虽是真实的，可你却是不存在的，他们看不到你，听不到你，而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好。”李玉琀闭了闭眼，只觉脸上一片疼痛，可她没有太过在意，而是重新睁开眼，淡淡问道：“代价呢？”　　　　杜晓七凝视着她那双眼睛，一字一字道：“你的缘。”　　　　“我的缘？”李玉琀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疑惑。　　　　“当日，你委托我之时并未言明是要与斐青牵缘还是断缘。待你从梦境中醒来，无论牵缘或是断缘，你都必须心甘情愿地将你的缘给我。”　　　　她怔了怔，被刀痕划开的细眉微微挑了挑，随即她凝视着床顶上的细致雕刻，扬起唇边道：“好。”李玉琀不知杜晓七所要的缘是什么，可她明白做生意有进有出，既她委托了这桩事，付出报酬是应该的。　　　　似有些疲惫，李玉琀在再一次昏厥前，她轻轻道：“若我醒不过来，劳烦杜老板将我火化了，骨灰洒到梅林。”　　　　杜晓七看在她，良久，点头道：“好。”　　　　李玉琀笑了笑，再次陷入昏迷。　　　　九乐道：“她知道自己的情况。” 　　　　杜晓七冷冷道：“阿香，让人把斐青抬过来。”　　　　“你想对他们俩一起使用？”夙卿看着她，眉紧拧，似觉不妥。　　　　杜晓七半垂眼眸，道：“斐青是能让李玉琀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两人一起通过梦回时溯回到过去不是更好吗？这样斐青就会知道自己误会了李玉琀，而李玉琀也会明白斐青从来就没厌弃过她。五五对半，起码有一半是她能撑过去的希望。”　　　　“阿香，你去叫牛幺把斐青从隔壁背过来。”轻叹一声，夙卿对身后的阿香说道。　　　　阿香点头立刻去办，很快斐青就被牛幺从隔壁背了过来。他睡得很香，比起油尽灯枯的李玉琀，他顶多就是憔悴了些。在昨夜，杜晓七就专门见过斐青一次，对方答应杜晓七让她使用梦回时溯。　　　　两人并排躺在一张床上，眼睛紧紧闭着，就跟睡着了一样。九乐和阿香离开房间，留杜晓七和夙卿在房内守着。随着杜晓七发动梦回时溯，一幕又一幕真实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过去显现在杜晓七和夙卿面前。　　　　就如李玉琀和斐青所述的那般，他们的相遇是美好的。才子佳人，因诗结缘，互相倾慕，本就在情理之中，谁料……在外人眼里的情理之中，在他们身上却是不该在一起的错误。　　　　李玉琀和斐青两人的经历一点点交缠在一起，通过梦回时溯，他们在梦中看到了彼此的过去，也通过这个力量在梦中看到了彼此。　　　　画面中一幕幕犹如走马观灯。李瑁埙狰狞的面容，斐青看到假李玉琀与游子龙抱在一起时的不敢置信，看到断绝信时李玉琀脸上的绝望和悲痛一一呈现在杜晓七和夙卿面前。　　　　“你是不是还打算用梦回时溯的力量让他们回到更久远的过去？”梦回时溯除了能让被施术者看到彼此的过去之外，还能看到更久远的过去，比如他们血亲的过去。　　　　“唯有让他们了解到上一辈的过去，方能解释他们为何会遭此变故。当然，能看到的不过是他们彼此间的视角以及他们血亲的视角。”说着，杜晓七对着一个方方正正盒子的东西，再次催动自身灵力将梦回时溯的力量进一步提高，让它得以用更多的力量带斐青和李玉琀从梦中回到更久远的过去。　　　　梦回时溯是用梦貘元灵和仙品灵石塑造而成的仙品法器，对施术者的修为要求极其高。梦回时溯有三种能力。第一是可通过此能力看到以被施术者为视角的过去。第二是可同时对两位施用此术，并让双方看到以彼此为视角的过去。第三是可通过梦中幻境看到血亲真实存在的过去。　　　　此外，它还有一个限制。　　　　使用第一和第二种能力必须施术者的修为比被施术者高，方才可行。　　　　还有就是第三种能力虽能通过梦中幻境回到过去，却无法改变过去。　　　　显现在面前的画面出现了变化，那是过去，李玉琀和斐青所不知道的过去。也是杜晓七调查到的关于李瑁埙和周氏的过去。李玉琀和斐青作为在过去中不存在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过去发生的事，却无力去阻止什么。　　　　过去的人是看不到他们的，在那样的空间里，他们只是一抹‘游魂’罢了。　　　　面对自己父母的过去，李玉琀和斐青彻底明白他们为何会到今天这般地步。　　　　终究因为一段本不该开始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