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天际最边缘可以看见翠青色的树荫,燕子飞翔之时落在了镶着鎏金色光泽的牌匾上,清晨的旭日斜斜映照在那刻着淡淡辉光的字面上,折射出令人刺目的神采。 周围的行人络绎不绝,有些还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看向那高高悬挂着的牌匾上。可以看见上书两个大字,林府。 林府在朝廷上并没有响当当的大名,但好歹是从五品的正式官邸,所以这府邸也是雕梁画栋、玉露琼浆,十分讲究。 一女子举止轻浮地搔首弄姿走过来,随即身子一歪坐在大街上,她拿起袖子将面掩了,嘴里呜呜咽咽地,声音都似听不大清:“公子……您可得帮帮奴家……” 边上站着一位青衣公子,此刻他正目瞪口呆地站着,嗓子眼好似被泥浆糊了似的,发出的声音甚至比那女子的声音还要不可辨别:“这……这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的后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无论什么字眼都被这红衣女子的装束制住了,她摔在街道中央,来来往往的人本就围观着指指点点,她倒好,掩着面就说是这公子将她撞倒的! 女子抽抽噎噎细言细语道:“您这事可真是办得不值当,我一个弱女子,本就手无缚鸡之力,您既撞到了我,却又不将我扶起来……”竟是要哭了。 那似是赶考的书生捂住脸,但又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来将女子扶起来。 “谢谢。”女子温声感谢,此时这么一看她,倒跟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模一样,她面容生得秀丽,腰肢也足够纤细,这时温温软软地站在那里,根本看不出那性格如此放荡。 青衣公子神色关切:“你无事吧?” “啊……我的腿……”女子惊叫一声,整个人软软地往后倾倒,旁边的布衣女子连忙一抓住她,扶稳了之后红衣女子含羞带怯地作一个揖,“谢谢你。” 青衣公子问道:“姑娘,你可是受伤了?” 红衣女子垂下头:“许是。” “这样,我这里有一锭银两,我带你去医馆看看,是否有伤到什么地方。”青衣公子垂下头,身子凑过去一些,“姑娘身体弱,还是要细细料理才是。” 红衣女子笑了起来,嘴角轻轻勾起,看着是倾国倾城、如花似玉:“公子似是要上京赶考?小女子命薄,无意浪费公子的时间,这样……你若可以将身上的一些物什留下来,让小女子做个念想,这便罢了。” 这样一派我见犹怜,那青衣公子心都化了,他在身上摸出了一块玉佩:“都给你,都给你,再有……”他顿了顿,将银锭子塞进女子手里:“留个念想。” 红衣女子一派温婉:“多谢。” 这番模样,要是那公子再长得修眉俊目一些,那就是妥妥的一对璧人了,但现在也无妨,男子的相貌并不重要,周围站着有两圈的人,都是面带微笑看着。 “不知姑娘的芳名?”青衣公子一拱手,“在下施公允。” 红衣女子将那玉佩和银锭子都收进袖口里,连一点都没再露出来,随后如沐春风般一笑:“林经程。” 林经程带着今天坑蒙拐骗回来的银锭子还有各种首饰,蹦蹦跳跳地往自己家里走,前方拐过一个弯就是,这偌大的京城,除了有那雕梁画栋的林府,也是有这小小的一方水土的。林经程笑着跨进门槛里:“林婆!我回来了。” 里面站着一位妇人,脚边摆着一个小木水桶,她眼睛虽然睁着,可是里面看不见瞳孔,眼角的皮肤也是紧皱着的,看着只有一种苍老的意味。她微微摩挲着往前走几步,嘴里慢慢道:“经程回来了?怎么不去给陈嫂做针线活呢?她方才还到这里来寻你……” 林经程笑了笑:“哪能不去呢?是街上遇上点事情耽搁了,林婆,我这就去了。”她顿了顿,又将方才骗来的银钱留了一半,然后递给林婆:“您先收好,莫要被其余人抢去了,我晚上回来再看你。” 林婆握紧她的手,苍老的面容不仅看不见瞳孔,连嘴角都是皲裂开来的。此刻春风刚回,天气并不潮湿,也不清楚她是否未曾喝水。 林经程抹了一把林婆的嘴角:“我走了,您别等我。” 说是去干针线活,事实上也只打一些零工,经常是早上还能在铺子里绣鸳鸯戏水,下午就只能去给各种小户缝补旧衣服。虽然钱不多,但好歹也能吃个半饱。 林婆不是她真正的亲人,说实在,也就是幼时林经程被人送养之后莫名其妙就收了她的人,林婆眼睛半瞎,无儿无女,也不知道如何能带着林经程过了这么多年。 最近几年,她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上两月本来还算能看见模糊的事物,不知怎的,眼睛忽然间就瞎了。当时林婆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足足过了好几天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于是生活的所有重担都压在了林经程的身上。 林经程幼时过得就是浑浑噩噩颠三倒四的日子,肯定不会有一派大小姐的作风,她本来就是寄人篱下,现在既然林婆已经没有办法再养育她,她也得需努力才是。 街上人来人往的,林经程走了好远的路,才去到陈嫂的家里。那幢林府,依然巍峨伫立,但是那里面的人却看不到旁边的老百姓生活是如何。林经程这么过了十几年,倒也看得很开。 可是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动乱。 这样远远看过去只能看见很大的一阵烟尘,还有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林经程有些害怕,只能侧过身站到路边上。前方一队士兵,浩浩汤汤地往前走过,马匹上面载着许多人,他们都是穿着盔甲的士兵,最中间的一个坐在马车上,门帘若隐若现,看样子约莫是个公公,手里还捧着一卷圣旨。 林经程就看了那么一眼,然后马上转过视线,不敢再看。 那队车队停在了林府的面前,周围围了一大群老百姓,都在看热闹一般看着这林府。为首的那士兵大声喊道:“圣旨到——林大人接旨。” 林府门后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一个小童,一看见这个架势,马上又屁滚尿流地走回去。也就过了那么半盏茶的时间,那林大人,带着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一起跪在了他自己的府门前。 那公公趾高气扬地弹弹袖口,连马车都没有下,坐在车内别人连脸都看不见,他缓慢地打开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东城林曦林大人,贪赃枉法,且私吞朝廷银两,擅自培养车队与士兵,已有谋反征兆。朕深思熟虑过后,与众爱卿商议,发觉林曦之做法定有内幕,特判林府全体入狱,交给宗人府查办,查明过后满门抄斩,钦此。” 那最后二字就这么掷地有声地落在跪倒的那群林府的人面前。林大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发抖,身上仿佛在筛糠。隔了许久,他都没有应声。前方那公公似是不耐烦,又将钦此二字重重地说了出来,林大人这才低下头颤声道:“臣接旨。” “哎。”李公公点了点头,随即左右查看了一番,像是补充什么地道,“皇上另有口谕,江东城所有姓林的人家,全部入狱勘察,若有串通迹象,和林府众人一同定罪。” 林经程就站在人群最后,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他把圣旨郑重地交给那个快要被砍头的林卿家手里。而那林卿家居然只能颤抖着把圣旨接下来,连一句话都不带多说的。而那公公方才那犹如戏谑的一句话,甚至只是连圣旨都没有的口谕,这就即将要将整个城的姓林人士定罪。 林经程脸色都僵硬下来,直到旁边围观的所有老百姓都低下头重重跪下后,她才如梦方醒地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跪下,嘴里说道:“接旨。”众人的声音嗡嗡作响,连接旨两个字都听不大清。 这个朝代是个生机勃勃的朝代,各种文化百花齐放,对比从前,这位皇帝可以说是十分开明。但是却有一点,这位皇帝疑心颇重。林经程是认识字的,从前也学过四书五经。对于这皇帝的做法,她也不想再多加评判。 但是这仅仅是,从前的可以说是事不关己的林经程的态度,现在,这把火都要烧到自己身上了,林经程也无法再坐视不理。 林经程虽然跪下接旨,但是内心里却在想着之后的对策,念完宣判之后,那公公又回到了马车上,看也不再看其他人,就这么带着车队,一摇一摆地慢吞吞走了,留下原地的老百姓,有些懵地站在那里。 林经程只能默默站起身,陈嫂那边都不想再去了,只想回了家收拾东西逃命。正要迈步的同时,她又侧过脸去看了看那林府门前依旧跪着的男男女女。 这公公都走了有一阵了,他们却好似已经直不起身的模样,依旧诚惶诚恐地瘫坐着,旁边一众女眷在“呜呜”地哭。林府依旧装潢奢华,可是在公公宣布圣旨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竟是要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林经程低低叹息一口气,心想:早上还在这门前招摇撞骗了一位公子,今天,这府门大概就要没落了。 还有连带着这城里来不及逃跑的姓林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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