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天幕似墨泼一般,幽暗阴沉。连那细碎的星子都隐匿起来,只余那厚重的乌云在狂风的肆虐下,盘旋涌动。忽而,“轰隆!”似雷鸣般的鼓声重重响起。穿过那幽深的松林,火光幽郁。只见重重火盆包围下,一个身着乌服、梳着高髻的女人手执折扇,似一抹幽魂一般出现在乐台上。“咚!”鼓点一动,袍袖一甩,手臂一抬,素手一挥,雪白的扇面煞然而展,陡然半遮着女人的面孔。只余那莹白瘦削的手与那洁白无暇的扇面交相辉映,堪比霜雪。    “咚咚!”“嗬!”连续的鼓点和突如其来的人声交织在一起,使人听了心头一颤。女人随声而动,手腕一转,扇子一拢,拈于脸侧,刹那间露出了一张赤鬼之面!只见那鬼面为红脸金瞳,鬓生犄角,偏生面露凶相,在那忽明忽暗的火色下,着实可怖得紧。    “咚咚!隆咚!咚咚咚!”    沉郁顿挫的鼓声和清脆如铃的鼓声交织在一起,女人抬臂至面前,脚步轻快如风,那乌黑的阔袖随着身体的转动而不断地翻转,手上的扇子也不停地张合,似繁花盛开败落。“轰!”刺耳沉重的鼓声响起,似千军万马,吞没世间万物,所有细碎的鼓声顷刻间戛然而止。高临于台上,世间似只余那墨沉淀而成的身影,双手交叠,手印翻转,金瞳鬼面的细缝中,依稀可见女人那幽滟冰冷如冰窟的眼,“魂兮归来!卷蓬河伯前导辟蛟龙!不避万灾消灭天清明!”清冷动听的声音幽幽飘荡,似从天际响起的颂歌,浩渺无波。    忽而,周遭群声应和,似山峦一般,此起彼伏,声势浩荡,“谨遵玄令!”    “将人带上来!”女人抬手,宽阔的袍袖在狂风下猎猎作响,那赤红的鬼面下,浓黑的瞳变得有些邪冷。    “喏!”似万人唱喏。    随着这一声唱和,火盆里,那赤红的火焰似藤蔓一般弯弯曲曲地延展,向上攀升。在夜色下,那妖冶的火光染上了诡幻斑斓的奇异之色,泛着蓝绿色的冷芒。    “唰!”那火焰似直戳天际,张扬肆意得紧。    只见台上,黑色的身影似鬼魅般地一闪而过。几个面带青面獠牙的鬼面、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乘风掠过,将一个人重重扔到了女人的面前。而后,风过,了无痕迹。    戴着般若鬼面的女人手指翻转,雪扇顿时消失在她那阔大的乌色袍袖之中。    女子因那重重一摔,而五脏六腑痛得厉害,“哇”得一声,一口血,染红了地面。她却拽着那鬼面女人那重重叠叠的深色裙摆,双目通红,畏惧又犹豫,声音哽咽而又颤抖地说道,“求您,救救我的主人,我愿给您我的一切!”    鬼面女人微一垂眸,瞅着那匍匐在地、衣衫褴褛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己那被血浸湿的白底皂靴,那金瞳鬼面下,浓黑的眼眸不由涌动着茫茫雾色,而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切……?”    那清冷的声音被狂风吹得一片破碎。    松林下,似百鬼哀嚎,甚者带着欲望与罪恶,兴奋地说道,“答应她!……答应她!……”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有节奏地敲了起来,忽而,昏暗的松林里,乌鸦横飞,枝摇叶落。火光也摇曳不止,竟比那忘川的血水还通红。    “好,本主答应你……”比夜色还深的裙裾飞扬,女人抽出那雪白的纸扇,半掩面,鬼面下,墨眸闪动着漩涡,比深渊还要深邃,却诱人深陷得紧,“本主,要……”    她那清冷的声音悠悠地在天际转响,比那夜色还辽远空旷,“……你的命!”    “哈!哈!哈!”林间,百鬼疯癫大笑,似万马齐喑,响亮而恐怖。    “咚!咚!咚!”鼓点也打了起来,似阵阵敲在人的心田,女子听了一愣,而后看着夜色下,那漆黑而带着赤面的身影,竟觉得她比厉鬼还要可怖几分,于是她不由向后挪动,满目惊惶,“不!不……不要!不要杀我!……除了我的命……除了我的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哈!哈!哈!”百鬼凄厉地大笑着。    “杀!杀!杀!杀!”一时间,那喊叫似号角一般,拉开了血色的序幕。    “啊!!!!”    血色纷飞,女人那赤红的鬼面鲜血淋漓,似彼岸之花一般,妖冶绝美,那双墨似的眼眸,陡然泛起了金棕色的冷芒。    她脚下的女子被一团黑气重重包围,就叫了一声便没有呼吸声了。那团黑气顿时撕扯着,贪婪地啃食着那被献祭之人,争先恐后,比恶狗还凶猛。    忽而,乌云尽散,明月当空。明镜似的圆月高悬,洁净如洗。四角长幡高高挂起,上书一血红的“月”字。乐台上,浊气四散,女人身着深色阔衣大袖,裙带当风,静立于台。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唯有那地上的一滩血色,才能证明:一切都是真的!“叮铃!”金铃发出一声脆响。女人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而后,她脚一踏,乐台木板顿时抖动,露出一个大缝,一具“尸体”顿时经由那台底的奈落,被放到了她面前,而后那大口又缓缓合上。只见那人身材颀长,身着紫罗衫,脚踏白锦靴。发丝黑亮垂直,面戴白色鬼面,偏生眉眼如泣如诉,红唇喜笑颜开。    微抬眼眸,女人一取净瓶,将那阴阳水于那男子身上随意一洒,幽幽的梵唱声起,“今有一子,名曰宇文邕,紫都人士,望魂助一力,为吾出力,听吾之愿,听吾调遣,五鬼怨灵,速速归急,招三魂七魄归生辰,天地无极……勒令!”    忽而,那引魂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女人知定是那扬幡招魂起了作用。    “咚!”鼓声奏响。    女人取一匕首,将手指割开,那点点红梅似的血迹顿时出现在她指尖。她缓缓弯腰,轻轻将那滴血滴在那人额上的鬼面,低声道,“魂起……”    陡然银月含血,乌鸦悲啼。“啊!”松林里,狂风大作,百鬼凄切地嚎叫。    “咚!”那人顿时睁开了眼,那双光彩熠熠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女人,而后,略显喑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你……是谁?”    “我是你的……主人……”语毕,女人轻轻将男子那惨白的鬼面取下,冰凉的指微微滑过男子那略显苍白的脸颊,陡然,他那琥珀色、似醉非醉的眼眸顿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窗外,清风朗月,塘水潋滟。银丝般的月华下,端艳的芙蕖倚在那翠玉滴成的叶盘上,行动间,风姿绰约,曼妙婀娜。透过塘角幽幽,红木窗柩边,描凤绘雀的金丝纱幔悠悠飘荡,依稀可见那镂刻着百兽铭文的紫金小炉上,檀香缭绕,烟雾袅袅。    忽而,殿内似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闪动,金丝帘下,惊鸿一瞥,陡然让那风也为之静止。只见那绣着龙凤虫鸟的盘金锦古檀美人榻上,斜卧着一女子,她鸦黑的青丝顺着那柔嫩无骨的肩滑落在地,缱绻一团,似云若雾。略显细乱的碎发下,鬼面煞白,只见那桧木制成的面具上面涂着一层白漆,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瓷一般的冷芒,那鬼面上眼含春水,眉眼弯弯,眼角处有着一抹桃瓣,艳丽妩媚得紧。偏生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锐利无比、参差不齐的獠牙。    “唰!”窗外,风呼啸而过,陡然,那鬼面下的细缝处,一双幽郁而黑亮的眼眸瞬间张开。    忽而,金丝帘幔微微一舞,转瞬间那榻上的女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那池塘边,一个身着紫色直裰长袍的男子,长身玉立,宛如芝兰玉树一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那乌黑的长发被一嵌玉云纹银冠高高束起,圆润饱满的额头坠着一暗紫色的椭圆玉髓珠,斜长的眉下,一双桃花眼似一汪春水,雾气昭昭。    宇文邕只觉脸颊似有微风拂过。他轻轻拈起一枝似开非开的菡萏,微微垂眸,“你来了。”身后,那身着宽阔的黑色袍服的女子静默地看着他修美的背影。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宇文邕喃喃自语道,他轻轻抚上胸口,那本该跳动的心脏却归于沉寂,宛如一塘死水一般。陡然,那樱色的薄唇微微一抿,而后,他漂亮的唇角一勾,似有着一丝自嘲。    “傀儡。”女子似没读懂他的寂寥,那白脸血口的鬼面下,依稀传出她不甚明晰的回答。    宇文邕不由下意识地握紧了那花茎,微长的指甲因这一用力,而将那纤弱的花枝弄折,掌心亦花汁点点。唇角弧度变得更大,那长而翘的睫毛下,那双春水眼眸却涌起了狂风巨浪,他声音低沉,近乎压抑地问道,“为何要救我?”    “一命换一命,你的婢子死,你活。更何况,我缺一个仆人。”女子一字一顿地回答道,那黝黑的眼眸若死水一般,深沉无波,翻不起半点儿涟漪。    “啪!”花枝尽折,那朵菡萏也因没有依靠,而重重跌落在地。宇文邕转身,他一把抓住女子柔弱的双肩,重重摇晃着女子,春水涟涟的眼眸布满狂风骤雨地说道,“我宁愿死,也不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来!你杀了我!杀了我!”    女子深井一般的眼眸幽冷地盯着他,“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宇文邕嘶吼道。    “我要你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女子淡漠地说道。    陡然,像被戳中心事一般,宇文邕看着她那似艳非艳、血盆大口的鬼面,那双形似桃花、秋水盈盈的眼眸盛满了惊恐,本来就苍白的脸颊也在一瞬间退散了血色。    女子却幽灵一般,冰冷地看着他,幽暗的瞳孔中,无悲无喜。    宇文邕微微颤了双唇,双手一个用力,似想把女子双肩撕碎,而后那双秋波眼眸隐忍却含怨愤地望着她,“我不许你碰她!”    “哦。”女子淡漠无情地回答着。    还想说什么,却只觉一阵疾风闪过,一缕银色的东西重重飞来,与此同时,身后似有人喝道,“放开她。”    宇文邕顿时松开了手,迅捷地翻身躲过这一击。女子只觉手腕一紧,顿时跌入一个充满冷香的怀抱,抬眸,只见来人身着白袍,身形似劲竹,身姿绰约。墨发飘扬如流瀑,径直披在背间,眉眼细长,鼻梁挺直。容貌端雅不俗,浑身散发着一股脱尘的气韵,犹如谪仙一般,让人只可远观,不忍亵玩。此时,他薄唇微抿,动听如泉水泠泠的嗓音缓缓响起,“无碍吧?”    “无碍。”女子清冷的嗓音幽幽响起。    听着这近乎刻板、生硬的回答,男子心下一松,他抬手,将飞转而回的银色浮萍拐置在手心里,又自然而然地将女子护在身后,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他遥遥望着宇文邕,神色疏离淡漠,狭长凤眸中却似乎有着几分堪比冰霜的冷漠,“宇文邕,你若再敢对她无礼,我便对你不客气。”    宇文邕盯着这气质脱俗却又似乎含着敌意的雪服男子,双眸似不在意地扫过他手中的银色武器和他身后的乌服女子。而后,唇角不由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桃花眼中却冰冷如水面上的浮冰,“怪只怪她救了不该救的人……有本事,你杀了我呐!”    挑衅,满满的挑衅。    男子顿时神色更加冷漠,风动,卷起他那长长的雪色袍角,那静然立于池畔的身影,遗世而独立,犹如青莲,洁净无瑕,不染尘埃。    “够了。”女子轻轻一拂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淡漠地盯着宇文邕,白脸血唇的鬼面显得妖冶而冰寒,“你是我的奴,不管你愿意与否。”    宇文邕闻言,手指不由狠狠一握,成拳,艳丽的桃花眼暴戾地看着她,如同一头孤狼,似想把眼前的女子撕成碎片。    袍袖一转,似一只巨大的蝶翼在半空中飞舞,飘逸柔美,却将一股破空之力狠狠甩向宇文邕。宇文邕下意识地翻身躲避,却觉得那股力道似有灵性一般,将他锁定,追寻他的步伐。“砰!”只见半空中紫色的残影扫过,顿时宇文邕被那股力重重击飞,狠狠摔进荷花池内。“噗!”一口浊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宇文邕面前那片片圆润碧绿的莲叶上。    “这是你对我动手动脚的惩罚。”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成了落汤鸡的宇文邕,她又轻轻拈起那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雪白折扇,玉手一甩,扇面似画卷般展开,半掩着她那苍白如纸的鬼面。那幽井般枯冷的眸光从那弯弯的细缝中露出来,缓缓滑过宇文邕的面庞。    宇文邕却笑了,那苍白的俊容上,唇角一片艳色,但难以掩盖他那魅人的气质。他试着站起了身,只觉得脚底的塘泥一派黏腻之感。虽是盛夏,但那颇有些幽冷的池水浸着膝盖,刺骨得紧。他轻轻一拂额前被浸湿的碎发,那比池水还潋滟的眼眸微眯,直勾勾地盯着她,比丝竹还动听的声音幽幽传来,“呐,既然你想当我的主,那便做好当我主的觉悟吧。”    “拭目以待。”女子淡淡地说道,似乎并未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    闻言,宇文邕笑得更魅惑了,那双桃花眼眸陡然含满了春情,柔柔地瞧着她,似望着心上人一般。宫洛川(男子)望着那满脸浅笑的宇文邕,凤眸顿时泛起阵阵波澜。    “主人,能告诉奴,您的芳名吗?”宇文邕微微擦了擦唇角的血,三步并作两步爬出了池塘,当看着自己那被塘泥染得一片泥泞的袍服、靴裤时,他唇边的笑不由一僵,却兀自笑意吟吟地望着她。    女子望着他那满身脏污,鼻间也都是那股奇异的塘泥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漆黑的眼眸却兀自一如既往,沉冷如初。宇文邕笑得更僵了。陡然,她那布满獠牙的鬼面下,幽幽吐出清冷无波的嗓音,“月宓。”    “月宓?”宇文邕细细咀嚼了一番,桃花眼底流光一闪而过,“不知您比那宓女——洛水之神孰美?”    “你的话……太多了。”月宓幽深若深潭的眼眸颇有些冷淡地瞅了他一眼,而后一瞬定格在他那满身的泥污,沉郁的眼底似流露出一丝暗芒,她又缓缓移开视线,声音低沉而冷淡,“收拾好东西,一会儿启程。”    “启程?”宇文邕看她那小动作,感觉自己是被再一次嫌弃了。他眸光一闪,看了看自己那脏兮兮、湿淋淋的紫色长袍,咬着下唇,颇有些伏低做小地低声问道,“主人,让我先沐个浴,可好?”    月宓没有吭声,只是用那双幽冷的眼眸盯着他,宇文邕感觉如坠冰窟,他不由交叉双臂,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莫名觉得玉树临风什么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一刻钟。”那缥缈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回答她的是那宇文邕夺尘而去的声音。    “主人,您对他……意外的宽松呢。”陡然,宫洛川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吗?”鬼面下,月宓那双清冷无波的墨眸如同一池死水一般,黝黑深暗,泛不起一丝涟漪,却能吞没一切……    “阿宓,为什么?”那魅惑而低沉的声音透着痛苦与绝望。最后一眼,血色飞舞,那人重重倒在了血泊中……    宇文邕一双桃花眼眸泪水盈盈,“主人,你竟然在第一次见面之时就打伤奴,奴的这颗心好痛呐~”  而后,宇文邕半露香肩,嘟着红唇,“不信,你摸摸奴~看看奴疼不疼~”  月宓鸦黑的眼眸泛起阵阵涟漪,似被蛊惑一般,而后,缓缓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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