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慕云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一时半会懵了。刘曦随身宦官龚毅得令，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抓住慕云嫣的手臂，慕云嫣这才反应过来，试图挣扎。　　　　刘情道，“公公且慢。”　　　　龚毅愣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慕云嫣。　　　　刘曦淡淡地望着刘情，语气不冷不热道，“老三，怎么了？”　　　　刘情朝刘曦拱手，不动声色地笑道，“不知姑姑为何要杖毙她？”　　　　慕云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曦，这也是她非常想知道的。是她先问她为什么知道她身份她如实说了，她却突然下令要杖毙她，她才从黑衣男子的剑下逃生，怎么又落到了长公主的棍下呢。　　　　刘曦笑着凝视着慕云嫣，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只有令人发骇的森冷，“宁王殿下身份高贵，这五月天的湖水冰凉彻骨，若是留下了病根，谁担待得死？”　　　　刘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姑姑你看侄儿这不没事了吗，方才还要多谢云姑娘香吻呢。”　　　　刘曦悠悠道，“老三你走吧，这丫头便交给我处置。”　　　　刘情放浪不羁地笑着，眼底却有一丝冷意，道，“姑姑，她是皇奶奶的主治大夫，您这样，恐怕不好吧。”　　　　刘曦神色中闪过阴冷之色，笑，“哦？我离开长安这么久，回来了，连处置一个贱婢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慕云嫣额角青筋一跳，贱婢……　　　　刘情还想再说些什么，刘曦扬起戴满戒指的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刘情心中焦急不已，也不知道姑姑今天吃错了什么药，非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正火急火燎之时，忽然有人往这边走来。那人身穿杏黄色云纹滚边窄袖宫装，头戴紫金白玉冠，丰神俊朗，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气，笑起来好似六月天的太阳明媚耀眼。　　　　若仔细看，还能在他五官之间找出几分刘情的影子，慕云嫣脑袋飞速运转一番，心里便对这人的身份有了底。　　　　刘情见了来人仿佛是看到救星一般高兴，刘曦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淡道，“太子殿下。”　　　　刘胤向刘曦行了一礼，“侄儿参见姑姑。”　　　　刘曦道，“免礼。”　　　　刘情凑到刘胤耳旁小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刘胤看了一眼慕云嫣，不由微微一怔。他见过许多漂亮女子，比她清丽秀美的不计其数，然而他从未见过这样明亮的眼睛，如珍贵的黑曜石，如清透的山泉水，让人一见便觉得舒服。　　　　慕云嫣感觉那太子的目光有些异常，但出于礼貌还是对他微微一笑，刘胤意识到自己失礼，抱歉地笑笑，而后对刘曦道，“姑姑，云姑娘虽然有错，但是她也救了三弟，就当她是将功补过，这一回便放过她吧，听闻姑姑每月都有一日吃斋念佛，想必佛祖也有给犯错者改过的机会。”　　　　刘胤不露痕迹地皱皱眉，凤眸里惊异与阴冷一闪而过，但很快便被压下来，她看了眼龚毅，道，“放了她。”　　　　“是，”龚毅得令松开慕云嫣，慕云嫣终于从那公公手里解脱出来，揉了揉自己被掐痛的手臂，不明所以地看着与刘胤与刘曦。　　　　刘胤又作了一揖，“谢姑姑。”　　　　这两个人表面是姑侄关系，可是慕云嫣却觉得暗地里又不是这么回事，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下暗藏波涛，绷紧的一根弦若是忽然断了，势必会引起激烈的响应。不过刘胤替她求情这番话可算是给长公主道德绑架，连佛祖都搬出来了。　　　　慕云嫣正在偷笑，忽然察觉到刘曦看过来，忙敛起笑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干我事的模样。　　　　“今日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说罢，刘曦便转身离开，路过慕云嫣时，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在慕云嫣看来就像毒虫猛兽，好像随时都能把她吃的渣都不剩。　　　　目送着刘曦离去，慕云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刘情笑眯眯地将手搭上她的肩头，打趣道，“怎么，难不成你跟我姑姑有私人恩怨。”　　　　慕云嫣道，“哪有，我都不认得她。”她看了眼笑容俊朗的男子，慢慢走过去行了一礼，“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刘胤笑道，“姑娘不必客气，你是叫云嫣吧？”　　　　慕云嫣点点头。　　　　刘胤眼眸一亮，“是给太后治病的那位？”　　　　“回太子殿下，民女正是。”　　　　刘胤还想说什么，刘情将他拉到一旁，露出了然的笑容，“说罢，是不是看上小妮子了，平时怎么没看你对哪个女人这么热情。”　　　　刘胤一拳锤在他胸口，“哪里有？”　　　　刘情捂着顿疼的胸口凑到慕云嫣身旁，哀声道，“见色忘友，不对，见色忘亲！”慕云嫣无奈地瞥了一眼，刘曦瞟到她的嘴角，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美人儿，你的嘴巴怎么了，被虫子咬了吗？”　　　　慕云嫣脸刷地一红，脸上笑得温和可亲，暗暗狠狠掐了刘情一把，压低声音警告，“别乱说！”　　　　慕云嫣努努嘴，对刘胤挤眉弄眼，“大哥，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吧，这丫头不打自招，偷腥，哈哈哈哈……”　　　　慕云嫣只感觉颜面都要丢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幸好刘胤没有跟着瞎起哄，只是淡然一笑。　　　　刘情有意无意地瞟了慕云嫣一眼，道，“对了，有个东西还给你。”　　　　“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刘情做出一个从袖子里掏东西的夸张动作，在慕云嫣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将一条腰带拿出来，特意在刘胤眼前晃了一圈给慕云嫣，“上次林兄让我把腰带还给他，你顺便带给他吧。”　　　　慕云嫣拿过腰带，想死的冲动突然升起。这么说林音樊已经知道她偷了她腰带，啊啊啊，好丢脸啊，更丢脸的事刘情这家伙居然还当着太子的面把这个给她，老天爷来一道雷劈死她算了！　　　　刘情十分满足地欣赏她变幻莫测的神情，刘胤则紧抿着嘴，神情不太自然，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慕云嫣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刘胤望着那道背影，瞳孔渐渐失了焦虑，明明是看着她，眼底却浮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是巧合也是缘分，方出了宫门，慕云嫣便碰上了林音樊的马车。她心情忐忑地上了车，与林音樊一拳之隔地坐着，空气中依旧是那股淡淡的皂角清香。一路无话，慕云嫣觉得气氛格外诡异，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不时用余光偷偷瞄着林音樊，他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着。　　　　慕云嫣觉得，要采取什么措施来打断这种气氛，她内心斟酌了许久，轻轻开口，“那个……”　　　　林音樊侧头望她，眸子里带着水波柔光。　　　　慕云嫣不好意思地笑，“瑾哥哥，那个……上次偷你腰带，真是不好意思啊。”　　　　这话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奇怪……　　　　林音樊愣了愣，忍不住失笑。　　　　慕云嫣脸上滚烫，慢吞吞地拿出脑袋递给林音樊，目光却始终落在别处，“这个，这个还给你。”　　　　她偷偷瞟了林音樊一眼，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林音樊接过腰带时神情似乎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二人一番短暂的交流便再也没有说话，车厢的气氛又恢复沉默的讶异，亦或是慕云嫣一个人觉得煎熬，林音樊的神情倒是云淡风轻，从容自若，好像根本就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慕云嫣正出神，马车忽然一阵剧烈地晃动，她整个身子都往外面扑去。届时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进一个怀抱里，他的怀里有些清凉，并没有想象中的结实，可是却能给人一种安抚躁动的力量。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皂角香气顿时更浓了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虽然不知道鼻梁有没有被撞扁，但是这种甜蜜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偷吃了糖果一般。　　　　如果能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便好了。慕云嫣在心里默默地说。　　　　马车已经渐渐回归平静，慕云嫣却有些忘我地窝在林音樊的怀中，他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一团，眼底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力度不大，慕云嫣却猛地清醒过来，眼底徒然闪过惊愕。　　　　对，她不能。　　　　触电般地弹起来，慕云嫣唯恐不是贴着车厢坐，她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一时间神色复杂，心绪不宁。　　　　四周很安静，能够听到浅浅的呼吸声，马车的行驶声，还有她不安分的心跳声。　　　　好容易才平复了心跳，慕云嫣似乎听见外面有细微雨声。　　　　她挑开窗口的帘子，望着马车外飘飞的蒙蒙细雨，密密麻麻像针织成的网从天上落下来，心情忽然就轻松了最多，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下雨了。”　　　　她望着雨幕，目光变得怀旧悠远，“我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下雨天，一到下雨天我就特别高兴，撒腿就跑到雨里玩耍，结果每次都把身上弄得湿淋淋的，因为这个，总是惹爹娘生气。”　　　　神情黯了黯，她忽然笑了笑，转身看林音樊，“瑾哥哥，你……”　　　　话还没说完便卡在喉咙里，她诧异地望着林音樊苍白如雪的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甚至沁出丝丝汗来，他紧抿着嘴唇，神情与平常无异，只是神情中有一丝不易捉摸的隐忍。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被慕云嫣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忙拉过林音樊的手，查看了脉相，惊道，“是痹症，一到阴雨天气身体便会有不适，待会到了回春堂我去抓一副药给你。”　　　　上回给林音樊看病时由于软骨散的原因她只察觉到微妙的异样，却没想到林音樊是湿寒体质，一到雨天关节肌肉便会酸痛难忍，难得他还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要是换做旁人，绝对痛的在地上打滚了。　　　　一时也没了看雨的兴致，慕云嫣只盼着马车快点停下来，一到回春堂，她便匆匆了下了马车。　　　　彼时天色已经稍晚，又是雨天，天空显得昏昏沉沉的，慕云嫣跑进回春堂，顾延西正窝在椅子上看书，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回来了。”　　　　“嗯。”慕云嫣敷衍地应了一声，便埋头找草药，她动作很快，包扎好后便急急忙忙跑出去，只见大街上孤零零的几个撑伞的行人走过，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慕云嫣拿着药站在门口，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细雨飘飞在她脸上，清清凉凉的。　　　　万家灯火阑珊，她的心却有些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