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小将军!”李安过刚想猫腰闪进侯府边的小巷,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忽然扑在了他的面前,李安过吃了一惊,忙将他拉起,此人穿着文官服饰,衣裳早已被划破了几道大口,李安过细看之下才认出是熟人,此乃南门庭道府尹钟晨,是总理南门庭道一切政务的长官,也是玄灵宫的常客,与李安过交情颇深。    “钟大人。”李安过问候他。    “小将军,救救南门庭道吧,此城今日怕是要毁于一旦了!”钟晨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李安过瞬间觉得头大,他捂着太阳穴,心道:“怎么谁都跟我说着这种话,我他妈的现在拿什么救?”    “钟大人,情势如何?”李安过随意答道。钟晨抹了一把泪,却把袖子上的鲜血糊到了脸上,一张脸瞬间变得可怖至极:“督师不幸于江西逝世的消息传到了天照流寇的手中,没了震慑他们的人,今晨流寇大军挥师南门庭道,我等猝不及防,城防军和衙卫不堪一击,数千流寇已经由无浪滩登陆,杀入城中...五十万百姓,皆处于屠刀之下。”    李安过看着钟晨痛心的模样不禁动容,他原先只知道钟晨爱好美色的心在这南门庭道数得上三甲之前,可是今日危城之难,却见他也是一个热血男儿。    “尔等有无出城求南门卫护城?”李安过问道,“小将军还不知道,南门卫的所有人,都觉得督师这次身亡,是圣上有意为之。南门卫中各派系本就不合,加之督师逝去,更是一盘散沙。”钟晨说的没几句,还想再说,突然门外一队士兵急冲冲奔来,呼道:“不好了!钟大人,流寇进入了平江区了!”    平江区乃南门庭道王公贵胄,富甲名门的聚集区,钟晨一听大失神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道:“本府在此代五十万百姓,恳求小将军了!”    李安过忙把钟晨扶起,嘴上不住宽慰着他,钟晨起身后便带着衙卫匆匆走了。李安过迈过地上的残砖碎瓦,继续闪进了巷子之中。李安过撒开了腿便狂奔起来,但是跑得没多远,便觉得心开始难受起来,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只一心地朝前奔去,又跑得几步,只觉得心塞难耐,一股莫名的焦虑之意逐渐蔓遍全身,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刹住了脚。    这种感觉,就像他抛弃了自己最喜欢的事物一般。    又像,他在牵挂着什么?    “李家满门?”李安过驻足寻找焦虑的根源,他摇了摇头否定,“懒得理这伙人的死活。”    “李萍静?”李安过的心中浮现出了那张稚嫩的面孔,内心微微颤动,但是他随即又宽心道:“只要他们不进城,那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    “霜儿?萍儿?婷儿?”李安过的脑海里想到了那一张张玄灵宫中与他交好的花伶的面庞,思索了片刻后又自语道:“她们除了与我之外,更与更多权贵交好更甚,此刻保不准已经呆在某些大人府上的密室之中了吧,没准比我此番还安全!”    想着想着,流寇们叽里呱啦的喊叫声从巷子外传来,李安过心一惊,也顾不上心塞或是心闷了,撒开了脚继续奔走。    但是他的心情却十分地不好,李安过很难受,难受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南门庭道此刻变成了人间地狱,街上死尸遍地,大多数都是身穿布衣的平民,目及之处没有一处建筑是完好的,浓浓的硝烟让人看不清眼前事物,那震天般的喊杀声和哭嚎声在四周萦绕,好似就在近前,又仿佛在远方。    李安过辛苦地呼吸着,小心翼翼地抬脚避开地上的死尸,他们都是可怜的生命,李安过站在十字路口处,辨别了一下北门的方向,刚要开拔,却是一声银铃般的呼唤:“李公子。”    一颗心瞬间被打开,李安过也找到了自己焦虑的源头。    “是她!真的是她!”李安过叉着脚,重重地吐着气,他吃力地抬起头来,在枪炮声和喊杀声中寻找着那一直揪着他心的那个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初次听到如此动听的声音之时他便永远地将之印在了心底。    “小女嫣儿初来玄灵宫,为诸位大人抚琴作乐,望诸位大人宽心不弃。”    阙樽嫣身上套着灰褐色的犀皮外衣,三千青丝风中乱舞,和李安过之前见她的装扮大有不同,温柔婉和之气杳然无踪,英气如今煞然十足,不过这也不能阻挡李安过周身血液的瞬间加速。李安过的心擂得山响,此刻想出言问候,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相遇,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李安过伸出了手想要去拉阙樽嫣,却被阙樽嫣轻轻地躲过了。    “跟我走,快逃吧!”李安过急切道。    阙樽嫣皱了皱眉,让李安过有些心虚,他还想劝说,却发现阙樽嫣手上拾着一把钢刀,而她的身后,随着一串的家丁和护卫。    “李公子这是要离去么?”阙樽嫣轻轻地喘着气,脸上泛出一分惋惜。    “我...”李安过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此番甚是尴尬,正如同前几次与她近距离接触一般尴尬,阙樽嫣瞥了一眼李安过肩上的包裹,更加确认了她方才吐出的那一句话,一贯深海般平静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不屑,这眼神,和那日李安过扑倒在她身上,她所回敬的眼神同出一辙,李安过不由得心中黯然,刚刚构思好的理由也咽了回去。    “旧都遭袭,南门卫却四分五裂,叛离的叛离,无动于衷的无动于衷,家父已经持着南都兵令前五州调兵而去,李公子身为将门之后,却在此时想着独自离去么?”    李安过被阙樽嫣呛得哑口无言。    “她就是这样,清高,孤傲,总喜欢高高在上地看别人。”李安过看着地面,羞耻的情绪骤然涌出,他抬起头来,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忠勇侯府的方向,早已是火光一片,心中也略有感伤,他想起了那日酒醉时隔壁富家公子们谈论的话题,和今天南门卫的文书,更是感觉心凉无比,又暗道:“可她阙樽嫣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她来南门庭道,不就是为了将我家给拔了?”    李安过差点要把心中所想原封不动地喷出来给阙樽嫣,虽然他对阙樽嫣牵挂之至,但是遭到她的这般羞辱,却也心中难受。李安过吞下一口气,生生地将这想法忍住,“那毕竟只是流言,万一是假的”,李安过心想,“万一是假的,我若说出,她对我更失望了怎么办,我是多么喜欢她啊,又怎能这般说她?”    “李公子,看来当初我的判断是对的,倘若真的与你深交,才叫是我的倒霉!”阙樽嫣看李安过久久没有回复,又冷冷地吐道。    李安过的眼皮狠狠地抽了抽,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他微微地一躬身,徐徐地行了一礼,缓道:““姑娘保重,在下告退。”    在李安过心中,这便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表现了。    阙樽嫣没有答话,盈盈地转身,带着一众家丁和侍卫离去了,李安过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空地,只空留了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他目视着那一撮人的背影,阙樽嫣早已隐没其中,李安过捂着心缓缓地靠墙坐下,出手狠狠地砸了砸地面,他心念道:“想必阙姑娘此番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很失望吧,可我此刻我看到她,也是百感交集。”    那撮人马间渐行渐远,李安过捂脸许久,最后出了大大的一口气,他狠下心来,扭头朝着北门方向奔离而去,直到跑出得远了,又觉得心痛无比,他扶着街边一座府邸大门前的梁柱不住喘着粗气。“真窝囊,真窝囊!”李安过心中不断咒骂自己,气得抬手打了那梁柱几拳,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或许是运气不错,又或许是钟晨带的人击溃了封锁侯府周围的流寇,李安过竟然跑得离侯府越来越远,城中难民四窜,东边的海岸已经被流寇攻破,南边是群山,所有人都往着一个方向奔去,北门,虽然在阙樽嫣面前碰了壁,李安过气馁之至,但还是随着逃难的人开拔起来。    匆匆来到了南门庭道的校场口,这是整个南门庭道的陆路枢纽,水路是走不了了,怕是早已经被善识得水性的天照人封了个严实。平素里井井有条的校场口此时自然乱成一团,到处充斥着马的嘶鸣声,尘土满天直扑口鼻,地上撒满了马粪杂物。    “本来人心都没有这般慌乱,你们这么一通搞,倒是更乱了。”李安过暗啐道,好生一番寻找,才得得一辆尚有空位的马车,上车之后,车夫也不多言,甚至懒得扭头,懒懒的说:“出城是不。”李安过没有回答他,车夫当是他默认了,继续道:“一百两。”    “这个数字够开三分之一间酒楼了,真是大发国难财!”李安过心中又是一阵大骂,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只玉貔貅递了上去,却没想那车夫只认得银两而不会看玉色,回头对他道:“这个不是银子,还不够!”    炸雷声不绝于耳,李安过心生烦躁,又从包里随意掏出了一件物事,是一条金链,这次车夫可识得了,亮眼登时大放精光,李安过将金链一把塞他怀里,没好气地对他说:“出发!”    “还请大老爷等上一等吧,车内还有两个位置呢。”竟然没想到车夫摆着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妈的!你不要命了?”李安过再也忍受不下,当即怒道。车夫将那摆了摆手,态度也放好了些许:“也不需等待多时,眼下这出城可甚是抢手,不需得等太久的,小的方才已经出过一次而又返了。”    “妈的,都走了还回来,真是要钱不要命。”若不是不会驾驶马车,李安过想罢就会上前给车夫狠狠地来那么一下。不过也果真如那车夫所说,只等了片刻就有两人闪上车来,那两人也是利索,出手便是两块拳头大小的银元直勾勾地塞到了车夫怀里,大声叫喊着出发,车夫心满意足,高扬马鞭,马车这才缓缓启动。    “南门庭道此番这般,城防军和衙卫本就抵挡不住,如今就算全城有骨气的士族大家都率领护卫出门抵抗,怕是也是杯水车薪。”刚上来的一人垫子都还没坐热,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同行的这两个青年,纵使他们换上了粗布麻衣,李安过还是认得他们,一是旧都镇守太监的养子,一为旧都御史大夫的嫡子,“两个窝囊废。”李安过心中暗道,但是随即他又觉得十分好笑,想来自己同样是仓皇而逃,何尝又不是个窝囊废?    “对啊,听说这次进犯的流寇有七千多人众呢!”另一人回答,他想了想又道:“对了,这南门庭道不是有号称风国精锐的南门十二卫么,五万人众,怎的一个人影都没见在城中。”    “得了吧,忠勇候如今身亡,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南门十二卫早就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怀有二心的早就反出,而那些对李炎忠心耿耿的,天知道他们怎么度量圣上,往坏的想,他们没有帮助天照流寇进城屠城都算很好的结果了。”    “可不是么,哎,只可惜附近最近的援军也得要明日才能到来,这些地方军打不打得过剑术高明的流寇且另说,等到他们来到时候,这城早就成了一片废墟了。”先前那人回应。    “唉,可惜了可惜了,最可惜的还是阙尚书家的小姐啊,单说这阙樽嫣小姐,可比你我兄弟俩有种多了,方才我离去的时候,她还在和她的家丁组织市民奋起反抗流寇呢。”    “没用没用,话是你说得在理,可是这样根本没用,再晚些北门被这些天照狗堵住,这满城...这阙小姐到最后也免不了,哎,不说了,可惜可惜...”一人长叹一声,瘫坐在车内。    二人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击在了李安过的身上,尤其是说起阙樽嫣的时候,李安过只觉得后悔莫及,万不该方才赌一时之气而离去,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二话不说抱起阙姑娘便走,反正已经遭到如此多的误会,那么再多这么一两件事也无妨。听到后时李安过已是恍惚不已,连那二人的谈话的内容都听不清楚了,他眼前脑海心中都只有阙樽嫣的身影不住涌现,她笑的模样,她抚琴的模样,她...    “哟,这不是李家小少爷么,真是太巧了!你也跑路啦啊,咱们可真算是落难兄弟了啊!”一人认出了李安过,就想起手搂他的肩膀套近乎,这一搂便将李安过的神智搂了回来,李安过内心热血沸腾,一把甩开了那人,猛地翻身滚下了马车。    李安过吃了一嘴的污泥,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是脑子进水了,或是人被炮声震傻了,也许他会再走不出去这座城,更糟的可能会不明不白横尸街头,但他此刻都不在意了。    他是真的不想阙樽嫣死在南门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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