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是件耗时且枯燥的事情,虽然恬如自己不觉得,但她知道,对别人而言就是这样。所以,她画画的时候,并不让侍女陪在一旁伺候。在济养院,藤黄一般研完墨就自由活动去了。    藤黄是个活泼的性子,她在济养院也不闲着,常常帮着程家的下人照顾老人,或者和老人说说话啥的,济养院的人对她们主仆的到来倒挺欢迎。    就恬如写生的工夫,藤黄便把程蓁和她前夫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那男人不学好,娶了程小姐这样的美人还整天花天酒地拈花惹草,程小姐劝也不听,时间长了,程小姐受不了,要和他和离。那男人不答应,还把一个青楼女子带到家里胡天胡地恶心程小姐。    程小姐实在不能忍受,就自己写了休书,要那男人摁手印。男人不肯摁,程小姐派人和他带来的青楼女子说,如果她能让男人摁下手印,就替她赎身,并让她留在这个家里。    后来,那男人果然按了手印,程小姐自己带着休书,离开了那个家。    谁能想到,现在那个男人又翻脸不认账,说程小姐在娘家住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还说,当初他可没写休书,就是那手印也不是他的,而是青楼女子自己的。    程小姐可不气得要死?    听说,程小姐离开后,那个家折腾得特别不像样,青楼女子卷了一笔钱和一个下人逃跑了,那男人的名声臭得烂了大街,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他?而且还要花一大笔彩礼钱。这不,他就没脸没皮地又回头来找程小姐了。”    恬如皱着眉头,想不到程蓁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过往,再想到刚刚那个追她们的男子,心中一阵厌恶,道:“程大夫是个有担当的人,他必不会看着自己的妹妹受欺负的,一定能想出办法替程小姐脱困。真没想到,世间竟有那样的男人,他们活在世间有什么意义。”    藤黄老气横秋道:“外面的坏人多着呢。”    因为这件事,恬如有几日没去济养院,生怕再遇见那个男人。而且,玉楼夫人的事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释然。    她向家里的三个人打听她们以前听到的关于玉楼夫人的传闻,赵妈说的和藤黄差不多,显然藤黄是从她那里听来的。空青则说,她之前没听过玉楼夫人的传闻,她到夫人身边后,才知道自家夫人有个玉楼夫人的雅号。    恬如无奈,想了想,问道:“我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赵妈道:“怎么着也有四五年了吧?”    空青点头,“嗯,快五年了。”    藤黄没有发言权,保持沉默。恬如还想多打听些情况,但她不知如何说才能不露端倪,暂时按捺下来。    时已八月,如园内残荷凋零,恬如无法外出写生,整日闷在画室。    藤黄时刻关注着程家那边的情况,并回来向恬如报告。    “事情解决啦,程大夫真是神人。您猜怎么着,程大夫回来,不吵不闹,心平气和地把那男人请进门商议,还留他吃饭饮酒。    那男人还以为自己能把程小姐接走呢,谁知程大却说,这恐怕不行,你口口声声说休书上不是你的手印,可经过我对比验证,那就是你的手印。    那男人当时就傻了,谁能想到啊,当初青楼女明明对他说休书上是她自己的手印,如果以后男人反悔了还有退路,谁知她真的趁男人酒醉时把男人的手印按上去了。    那男人不服,和程大夫争辩,说休书不是他写的,就是告到官府他也有理。程大夫当即就拿出另一张休书,男人亲笔书写,亲手按印的休书,那男人惊呆了,跳脚大骂,说程大夫趁他酒醉的时候给他下套。    程大夫说,你说什么都没用,官府的户口上,我妹妹早不是你们家的人了,叫他识相点,给彼此留些颜面,否则闹到官府,吃亏的可是他。    然后就把那个男人赶出了家门。    济养院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现在那男人早不见了人影,夫人要去济养院画画,尽可以放心去。”    恬如听罢,暗暗欣慰,微笑点头。    午后,恬如去了济养院,出来时,已是流霞漫天。    夕阳把河水映得半边明亮,半边灰暗,两岸柴门荆扉,杨柳依依,炊烟缓缓。    恬如从未见过如园以外的河景,一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心神,对藤黄道:“我们沿河走走吧。”    天气凉爽,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秸秆燃烧的气息,依稀还有瓜果成熟的甜香,有小童在河边捉鱼,远远传来大人唤他们吃饭的声音,还有老人在门口摆龙门阵,三三两两,处处透着田园生活的宁静和谐。    恬如心中不禁涌起丝丝缕缕的感动和向往。    曾经,她和弈鸣哥也做过这样的梦:木槿花编成的篱笆小院,里面养几只鸡几只鸭,他白天出去劳作,她为他做饭,晚上回来,他帮她做扇子,而她画扇面,他们要养一对双胞胎,四个人和和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在他们同枕共宿的那些夜晚,他握着她的手,虽然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但却朦朦胧胧感受到他的渴望。他们是私奔,从一同逃离家乡的那刻开始,命运就紧紧地连在一起,早已交付彼此。就是那时候他对她做些什么,她也会安然接受的。    但他没有,哪怕之后他们一起在远离家乡的洛阳暂时停下脚来,他也没有。    他说过,因为她是他伴着长大的妹妹,是他最珍惜的人,所以他不愿在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前害了她。    她听说过太多使尽手段只为在女人身上放纵的男人,却只见过他一个可以放纵却竭力克制自己的男人。    他让她看到,真正的珍爱是什么样子。    十九岁生辰那日,漫天大雪,他郑重其事地定了最好的饭馆为她庆祝,并说有重要消息要告诉她,其实她已经猜到,从今以后,他可以给她安稳的生活了,他们可以成婚,拥有一个家了。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    恬如站在河边,眼睛酸酸涩涩,有那么一瞬,她想,如果她不顾一切跑到他面前,告诉他,她就是他的恬如,他一直想娶的妹妹,情况会怎样?    念头闪过,她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就这样吧,她想,只要他在远方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不惧孤独。    晚霞如锦,芦苇瓢拂,她沉浸在回忆中,夕阳勾勒出她的侧影,袅娜纤细,动人心弦。    不远处,一个男人缓缓靠近,油腻腻的脸上挤出嬉笑,“娘子,你还记得我吗?自那日一见,我可是对娘子日思夜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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