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如病好以后,继续去如园画荷,路上留心了一下,果见某些地方巧妙地修建了围墙,造型优美别致,有效地阻止了外人随意进入。    如园是私人庄园,这么做本是理所应当,但却没有禁止她自由出入,这让她有一种荷蒲特意为她留着的奇怪感觉。    她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大约如园的主人不喜欢那些在他的地盘上呼朋唤友像开诗社这样的客人,而对安分低调如她的访客却能接纳,或者看在她为他画像的份儿上,不介意她来此画荷。    无论如何,恬如觉得,都应该避免给人添麻烦。    她天不亮时就来,太阳升起后离去,不惊动任何人,如诗中的春梦朝雾,去留无痕。    她选择这个时段,除了因为不打扰人,更因为清晨凉爽,荷花精神饱满,她可以观察随着光线变化荷花呈现的不同面貌。    晨光熹微,薄雾弥漫,田田的荷叶如撑开的翠色舞裙,或轻浮于河面,或亭立于碧波,层层的荷叶间捧出盏盏荷花,清香宜人。    恬如凝视着河面,忽见袅袅朝雾中缓缓驶来一条小船,船中的男子身姿挺拔,衣袂轻拂,宛如仙人。待走得近了,恬如看清,那人正是沈鸿宇。    恬如还未来得及诧异大清早的他为何在这里游船,为何每次见到他都这般衣冠楚楚好像随时可以入画,便见小船驶入荷花间,停在一株含苞欲放的荷花前。    眼前的一幕就像一幅最美的图画。    他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花瓣,从中取出一只玲珑的纱布包,因为离得近,恬如看见,纱包中放的是茶。    船中放着一把小巧的茶壶,他把茶放入壶中,取出两只精致的茶杯,执壶斟茶。    小船靠在岸边,恬如恍然闻见茶的芬芳。    沈鸿宇这才道:“听闻前两日娘子身体有恙,现在如何?”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他们不是才见过几面的人,而是相识多年的好友,闲话家常一般,无形中消除了她的紧张感。    她说:“没什么,已经好了。”    他微微颔首,未再多言,顺手递来一杯茶,“尝尝我的荷花茶如何?”    恬如微微一愣,空青已经把茶接了过来,送到她面前。    她接过茶,慢慢饮尽,只觉茶香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荷花香,美妙得仿若梦幻。    “这茶名叫莲心。”    他说,饮尽另一杯,然后命小厮回船,飘然而去。    当她想起应该让空青把以前为他画的画像取来给他时,小船已经消失在薄薄的晨雾中。    这一日,恬如作画的时间有点长,她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那飘然来去的小船、低头拨花的男子和沁人心脾的茶香。    当她回过神时,画中已经勾勒出一条小船,适才种种美好的细节浮现,她笔下未停,画了自己想画的画面。    然而,当最后的结果出来,她心中又涌起那种熟悉的焦躁的感觉。她画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技法笔力所限,让她倍感挫败沮丧。    空青在一旁道:“夫人,天不早了,身体才刚好,别再晒出病来,该回去用饭了。”    恬如这才发觉太阳已经老高,明晃晃的刺眼,晒得人愈发心浮气躁。    收拾画具回去,临时起意去了另一个地方。河边小林中,清甜的香气传来,就见她们今年才种的槐树竟开了花,洁白如玉的一串串缀在枝头,已经开至荼靡,恬如惊喜莫名,“天哪,它们竟然开了花,都这个时候了还有。”    也顾不上回家吃饭了,连忙招呼空青一起摘花,所有的花都摘。空青兜起裙子,恬如踮起脚尖,一手拽着树枝,一手够那最高处的花串。    一条舒展美妙曲线落入男人眼中。    男人走过来,抬手,轻轻松松地帮她摘下所有的花串。    恬如有些愣怔地望着这个再次现身的男人。    男人看了看空青裙中的槐花,道:“娘子摘这许多,是要烹制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是要吃,恬如脸色微红,“不是,我要用它们制作一种画画的颜料。”    想到自己在别人的地盘上种树摘花,又被人当场遇见,真是难以名状的尴尬。    “唔?”男人似乎略惊讶,“画画的颜料都是娘子自己制作的?”    ……恬如还以为,一般人听到她这么说会惊讶槐花竟然能制颜料,原来,除了第一反应(吃),每个人的第二反应都是不同的。    他想到的竟是这个。    恬如点头。    空青用裙子兜着一大包花大约有点羞窘,她道:“我去把槐花送回家。”    说着,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沈鸿宇道:“为何要自己制作颜料,买来用不更方便么,难道颜料很贵?”    恬如道:“除了胭脂,并没有现成的,能买的就是些赭石、石黄、石绿等矿物,画画用的大朱、二朱、黄色、绿色等,都是要自己动手制的。”    同时心中诧异,原来别人并不知道这些。    沈鸿宇道:“原来如此,我就是奇怪,为什么没有卖现成颜料的铺子,这样大家用的时候直接买来用,岂不便易?”    恬如同意,“是啊,我也不知道。”    想了想,“因为不易保存?”摇了摇头,“如果兑胶存放,可以保存很久。大概是没想到吧。”暗觉可惜。    沈鸿宇若有所思,“或者这就像某种独门技艺,由师父传授徒弟,并不随便外传?”    恬如道:“民间画师教授徒弟,确实先教徒弟制作颜料,若说独门技艺,那也说不上,感觉制作颜料的方式都是大同小异。”    沈鸿宇微笑:“如果我开一间专门的颜料铺子,遇到颜料制作上的问题,可以向你请教吗?”    恬如赧然,“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沈鸿宇:“这个主意得益于娘子,若日后铺子开起来,会免费供应娘子所有的画作颜料。”    恬如还要说什么,空青提着饭盒过来,“夫人,我把饭给您拿过来了。”目光转向沈鸿宇,“公子用过了吗,要不一并用些?”    恬如目瞪口呆,都不知道她的侍女怎么这么能干,话说,她今天的画风,真的不是藤黄吗?    沈鸿宇笑道:“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吩咐远处的小厮,“去沏一壶莲心茶来,总不能白吃娘子的饭,也要表示一二才好。”    ……听在恬如耳中,似乎在提提她,她不但在人家的园子画人家的荷,摘人家的花,还喝过人家的茶,人家用她一点家常便饭又怎样呢?    那边,空青已经手脚麻利地在树荫下的石桌上摆好饭菜碗筷,笑盈盈地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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